形成台灣這次的選舉結果，外相單純，成因複雜，它同時存在內政、兩岸、經濟等諸多因素，甚至包括不同價值觀的拉扯，要如何精準定性其所釋放的訊息，到現在都還有很多討論。而假如你是單純的局外人（美國人／紐約客），不諳中文，又剛好在平常熟悉的當地新聞平台瀏覽到這則「遠東選舉消息」，你十之八九看到的會是：

「在台灣，民進黨的損失是中國的得利、同時也是美國的挫敗」（CNN: In Taiwan, the DPP's loss is China's gain and a setback for the US）

「台灣周末選舉大贏家？中國」（CNBC：The big winner in Taiwan's weekend elections? China）

「台灣選舉結果迫使執政黨對中國採取行動」（VOA：Taiwan Election Results Pressure Ruling Party to Take Action toward China）

「令人震驚的台灣地方選舉結果　（執政黨）中國政策讓人產生懷疑」（FINANCIAL TIMES：Shock Taiwan local elections result casts doubt over China policy）

「一場中國壓力下的台灣地方選舉」（FOX：Taiwan votes in local elections amid pressure from China）

「台灣民眾譴責執政黨　鼓勵友好中國的反對派」（ABC NEWS：Taiwan rebukes ruling party, emboldens China-friendly opposition）

「2020總統大選前　『友中』政黨贏得台灣期中選舉」（Los Angle times：China-friendly party wins midterm elections in Taiwan, a test before presidential contest in 2020）。

諸如此類，族繁不及備載的還有「中國擊敗在台灣支持獨立的政黨」、「台灣在中國壓力不斷上升下進行的一場選舉」、「中國讚揚台灣選民」、「台灣執政黨的失敗　加劇對中國崛起壓力的擔憂」，還有直接言明這是「北京的勝利」。

把台灣和中國牽連觀察對照，在國際上已是稀鬆平常的事，美國媒體如此看待，並不意外。你當然可以說他們過度忽視台灣內部的「自主選擇」，但放諸全地球，除了中國直接以經濟、外交和政治手段操控的第三世界國家選舉，恐怕也再舉不出有哪個民主國家的投票行為，會受「中國因素」如此影響甚深，至多，我們可以說「影響」可以是中性的，「甘受影響」也是民主國家的一種自由選擇。

當地媒體理所當然放大他們關注的環節，使之未必完全契合台灣社會多元的樣貌（坦白說，這本來就很難做出單一指向），乃至台灣和中國關係將如何變化，可見的道路上還是有許多分支。但這似乎也是種從外人眼球回看自己的一個方式，我們對我們自己的認識當然最多，唯在全球化的今天，我們恐怕也無法自外於自己在他人腦海中的模樣。

美媒的取角確實是單一的，但幸好這裡還是個自由國度，在後續的多場智庫座談上，關於台灣選舉結果在中美關係、台美關係、中台關係的討論上就又細緻多了，只是短期內，無論如何應該還是只會在「定局」造成的大框架下論辯而已。

另一方面，中國媒體如何看待選舉結果，實在也不必多言。從選前就是一路單一口徑，尤其，在中國審查制度下，關於時政新聞的採訪和報導，都得服膺於官方建構的統一敘事，「台灣」在當地媒體呈現上，無論怎麼描述，唯有：台灣自古以來就是中國的一部分。至於台灣民主，在中國媒體的筆下永遠是：台灣的民主是假民主。

美國、中國，無疑是當前左右台灣最大的兩股外部力量，一直以來，他們皆以各自的角度（利益）去評判台灣存在的意義，那麼，台灣真實的處境（恐懼）又是什麼？不投給民進黨，台灣遲早會被中共統治？不投給國民黨，台灣永遠會被中共無限度封殺？兩個擔憂都有推演的基礎，想要佐證也並不困難，旁人觀戰的重點多半於此，但兩種現象不都回過頭來說明了台灣的選舉，有以民主之名行政治勒索之嫌？

你能說這樣的「民主選舉」沒有一絲質變？沒有「綁架選民」的成分？是什麼造成我們對選舉的勝敗愈來愈難釋懷？川普上台，有一半的美國人痛苦難熬到覺得「美國變得不是他們想要的那樣」，那也只是「變了」而已。台灣現今的選舉，少不了的情緒是無論哪一黨當選，都有「國家沒了」的深藏憂心（台灣沒了，中華民國沒了都一樣）這恐怕也是台灣獨有的「囚徒困境」。同時，它不也間接導致了關於其他公投議題選擇的矛盾。（如支持同婚者，卻也支持反同婚的國民黨人選，反同婚的，卻也支持挺同婚的民進黨人選。）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美、中兩強對台灣選舉的邏輯簡化，實則益發顯露我們自己內在的複雜。

※作者為《上報》主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