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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進黨怎麼輸的?跟美國哪裡不一樣

鄭吉珉 2018年12月05日 00:02:00
台灣十件公投案中,只要是民進黨傾向或支持的均無一過關。(攝影:李智為)

台灣十件公投案中,只要是民進黨傾向或支持的均無一過關。(攝影:李智為)

九合一大選後,各界不約而同指出民進黨因太受社運牽制,與太過「進步」而致敗選。但其實選前早就可以看到這個結論,只不過,它發生在太平洋的彼岸。

 

11月的2場選舉,一在美國,一在台灣,前者是在野的民主黨只得到眾議院多數,而參議院(能彈劾總統與任命大法官)仍為共和黨掌握(部份因選制使然);選前一片看好民主黨的藍色巨浪(blue wave),最終只泛起了藍色漣漪(blue ripple)。而台灣則是執政的民進黨大敗,22席縣市長中只取得6席。

 

這兩場選舉有什麼相似?首先兩者都涉及經濟問題:美國正處於金融海嘯以來最好的經濟狀況,失業率降到近49年來最低。因此川普雖有各種被攻擊的理由,但選民仍然支持共和黨。而台灣雖然整體經濟數字微幅上昇,但在分配上無法落實到庶民層級。行政院長說平均薪資近5萬,但這與現實背道而馳的統計數字,只不過是走夜路吹口哨,為自己壯膽而已。

 

逆「勢」而行 社運加快從峰頂墜落的速度

 

基本面以外的,則是因為價值取捨所造成的戰術問題。2016希拉蕊落選後,民主黨內由激進深藍勢力勝出,力主罷免川普,把川普支持者貼上種族主義者標籤,還強調要完全不打折扣的「全民健保」(single payer healthcare)。甚至在大法官任命案進行政治操作:加州民主黨參議員范士丹(Dianne Feinstein)早獲知,川普提名的卡瓦諾(Brett Kavanaugh)被指控性侵,她卻到任命聽證會結束前都始終隱瞞。但投票前夕,此一消息竟由范士丹辦公室外流。所以很難說民主黨沒打算搭“ #Me Too ” 運動的便車,以社運阻擋或拖延大法官的任命,並使選民在中期選舉時投下反對共和黨的一票。畢竟,人們未必清楚自己所喜歡或支持的對象,但對討厭或反對的對象,卻是既清楚又堅定。

 

但結果呢?只要在兩黨勢力相當的搖擺州,那些曾反對卡瓦那大法官任命案的民主黨參議員幾乎全部落選。畢竟選民的眼睛是雪亮的,也許性侵的指控是事實,但沒有証據的指控,無法被法律所認可;而把這個沒有証據的指控當作政治操作,更是等而下之,當然會被唾棄。此外民主黨的深藍路線也提出極端的激進政策:如「開放邊界」、完全廢除移民與海關執法局。這固然和支持民主黨的選民絕大部份是新移民有關,但卻造成傳統上支持民主黨的黑人倒向共和黨,甚至引起了「脫離民主黨」(Walk Away)的運動,最終導致民主黨深藍代表人物紛紛中箭落馬(例如選前普遍認為是歐巴馬接班人的Beto O’Rourke)。可見政治人物雖可以結合社運力量,但所有力量都有反作用力,當「勢」來臨之時,社運力量固然可順勢推上巔峰;但如果逆「勢」的話,社運力量只會加快從峰頂墜落的速度。

 

在政治上自我標榜「進步」的,如果不是被逼出來的,就是被拿來當成政治操作的手段。(湯森路透)

 

而台灣十件公投案中,只要是民進黨傾向或支持的均無一過關。段宜康委員選後疾呼,為何黨對支持的公投案竟放任以對,不做說明與辯護?表面上這似乎是政府對人民公投案的中立,但政策只有支持或反對,何來中立可言?民進黨之所以身陷泥淖,是因為東奧正名、非核家園都涉及黨的基本價值,而不容質疑(以核養綠拖到最後,在不得已下成案)。至於同婚案,則是因2016年同婚團體支持總統大選。但民進黨執政後發現,同婚案使長期支持反對運動的教會與基層產生質疑,甚至可能造成「公投綁大選」的敗選結局。而以核養綠雖質疑2025非核家園的目標,但空污、缺電都讓人無法忽視核能問題。至於東奧正名則涉及既微妙又危險的美中台三角關係,而是天大的燙手山芋。但這些都苦於無法明說,所以只好消極「冷處理」。

 

「民主」與「進步」的內在矛盾

 

所以,所有尾大不掉的,通常都不是別人造成的。而在政治上自我標榜「進步」的,如果不是被逼出來的,就是被拿來當成政治操作的手段。一旦真的要落實這些「進步」理念,結果通常是不倫不類,要不然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臉。而且在過去的威權年代裏,「民主」必定等於「進步」。但威權倒下之後,「民主」與「進步」的內在矛盾就開始浮現。因為「民主」是一人一票、票票等值,必然主張「平等」;但「進步」卻相對於「落伍」,而必定得承認人與人之間存在著「差距」。這次大選的結果,是不是,正源於民主與進步的內在矛盾?(這其實有解,但不在本文範圍之內)

 

而且相對「進步」,人們通常討厭「保守」,因為「保守」通常等於「守舊」,而「守舊」就是「不改變」。但人們會傾向「新」和「進步」,絕大部份是因為喜新厭舊的心態,那其實是「非理性」(non-rational)的。純以理性而言,現況如果沒問題,為什麼一定要改變?改變帶來的雖必定是「新」的,但「新」的卻未必就等於是「好」的。

 

現狀就像是「習慣」,它雖可能造成進步的阻礙,但絕大多數狀況下,卻是日常生活得以運行自如的憑據。而且如果習慣一變動,通常就會令人不知所措。就像習慣把鑰匙放在固定的地方,一旦不小心更動,接著就是四處找不到鑰匙。或者像是每天早上起來穿長褲,從來不會想(也不必想)先穿左腿或先穿右腿,因為那就是習慣;反而一旦想了,就會困惑許久還穿不上去。

 

「保守主義」不是封建迂腐

 

所以「保守主義」(conservatism)並不像字面那麼封建迂腐。柏克(Edmund Burke)批評法國大革命,因為那是完全由抽象的「理性」所引導的革命。他認為「理性」在實際上並不平等,某些人的理性必定少於其它人。而且,人不只是只有「理性」,還有「情感」。如果只依靠抽象的理性來治國,帶來的必然是一場災難。所以他主張必須依循「傳統」,因為傳統中既有理性(經過事實驗證可行,所以被保留),也有情感。否則,不必等進步推翻,傳統早就自行消亡了。

 

而且保守主義並不反對變革,只是它強調變革不能是混沌式的、突然爆發的,而必須是有條理而循序漸進的。就像柏克支持美國革命,是因為美國制憲時參照了幾千年西方文明的制度與思想;他反對法國大革命,則是因後者架空地抽離了歷史與傳統,孤立地思考並大膽實驗新制度。雖然前者看來似乎背負了沉重的包袱,後者看來則充滿放手一搏的豪情壯志。但,結果呢?

 

美國1789年制憲至今,憲法本文不曾更動,只增加了27條修正案(只廢除1條,就是禁酒令)。而法國呢?卻有近乎數不清的憲法版本。而且兩國的實際狀況是:美國獨立至今,只經歷過南北戰爭的危機。而法國從大革命開始,經歷了兩次共和、兩次波旁王室復辟、七月王朝、法蘭西第一帝國(拿破崙)、法蘭西第二帝國(拿破崙三世),一直到普法戰爭後,才確立了共和制(法蘭西第三共和)。但第三、四共和卻又小黨林立,導致政局極度不穩定,以致出現戴高樂的「第五共和憲法」,但它卻又造成了三次的「左右共治」。

 

一旦脫離民情,改革只會變成空中樓閣。(湯森路透)

 

尊重並接受傳統的美國憲政,與抽象且架空的法國憲政,導致了國家政治全然不同的狀況。這驗證了上述保守主義的觀點,簡言之,「進步」未必一定是好事,而「保守」也未必全然不可取。從這個角度看美國的中期選舉與台灣的九合一大選,就會得出相同的結論,那就是只會以「進步」自傲且自我標榜的,最終必定會忽視與脫離人民生活的實情。

 

這種脫離民眾的感覺,充份反映在民進黨六都候選人身上,幾乎每個人看來都差不多:穿西裝、戴眼鏡,雖然辯才無礙,聽起來卻像逞口舌之快。真正涉及民生的政策,聽半天也找不到重點。簡言之,民進黨忘了自己來自草根,而變得官僚化、知識份子化,對民生困苦只會詭辯而不肯誠懇道歉,當然會失去民心。

 

站在雲端上的「改革者」

 

反觀國民黨的幾位候選人,雖被譏諷口才駑鈍,最終卻能勝出。但他們勝選與國民黨關係不大,而是個人特質貼近庶民 (花媽就說韓國瑜有「兄弟氣」,而能投高雄人所好)。打個或許不太恰當的比喻:這就像口才犀利卻「討人厭」的,對上貌似「白痴」的(好聽點,叫「愚誠」或「拙誠」)。但在「兩害相權取其輕」下,誰會想選「討人厭」的呢?

 

而且一旦脫離民情,改革只會變成空中樓閣。但站在雲端上的「改革者」還堅持「改革」沒錯,錯,在改革不夠徹底;錯,在民眾不接受。這樣下去,從雲端中的空中樓閣墜落的,不意外的話,應該是這個自我標榜與號稱進步的改革者吧?

 

※作者為政治大學東亞所博士生

關鍵字: 進步 保守 改革 社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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