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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黑暗的時刻》這種盲目發生在張伯倫身上不是一天兩天

英國首相張伯倫對希特勒屢屢誤判,遭國內反對派直指他已不符合國家的期待。(美聯社)

英國首相張伯倫對希特勒屢屢誤判,遭國內反對派直指他已不符合國家的期待。(美聯社)

編者按:第二次世界大戰初期,歐洲大陸被納粹德國佔領、蹂躪,人們聞希特勒色變。荷蘭女王出逃、挪威皇室流亡、波蘭淪陷、比利時投降,每一天都是讓人駭怕的壞消息。英國國會議員們聚集在議會內,人心浮躁,卻在商討國家的安危。你只會聽到左、右兩派政黨隔著議事堂走道叫囂、指責、生氣、譏諷、怒吼,面對國家即將來臨的最黑暗時刻,紳士貴族們再也無法忍受主張降和的張伯倫首相的領導了。​

 

英國國會的議事廳淹沒在一片譴責與咒罵之中。「滾,滾!」他們從二樓旁聽席大聲吼著;貴族與上議院議員們爭相探頭,想看得更清楚些。「下台,老兄!下台!」這是英國政治從未有過的景象。反對黨議員們把議事程序單捲成匕首狀,隔空戳向一個坐在發言箱前、衰老且暗地裡為病痛所苦的身影——他就是大不列顛的保守黨首相,納維爾.張伯倫。

 

但是張伯倫並不情願辭去首相的職務。原因很多,但最主要的是,他對於還有誰能接下他的位子毫無把握。

 

英國進入戰爭已經八個月,而且進展非常糟糕。無論政治人物或民眾都在大聲疾呼,他們需要的不是隨便一個領袖,而是——就像所有重大時刻都要求的那樣——一個偉大的領導人:他要能發表唯有偉大領導者才能做出的談話,能打動、影響、說服、激勵與鼓舞廣大的人心,甚至能在民眾的心裡創造出連他們自己也不知道擁有的強烈情感。這些談話能催生行動,而且依照行動的明智與否,將決定結果是勝利還是慘重的失敗。

 

而且或許他們還希望在領導人身上看到一種——對任何面臨重大危機的國家民族來說——有些令人意外的素質,那就是:懷疑。這是一種極其重要的能力,使他能懷疑自己的判斷,能同時抱持兩種對立的構想,而且只在真能做到後才予以綜合,能擁有一種不獨斷的心態,並因此能與所有觀點保持對話。相反地,心態如果獨斷,能進行對話的對象就只剩下他自己一個人了。在這個時代裡,意識形態先行者對英國沒有好處。英國亟需的,是一位具有三百六十度視野的思想家。

 

如奧利佛.克倫威爾一六五○年在給蘇格蘭教會的信上寫道:「以耶穌的臟腑之名,我懇求你們,請想一下,你們也可能是錯的。」在這個前景難料的時刻上,考慮到英國面臨的議題如此重大,以至於其整個未來都取決於下一步如何決策,那麼一個大問題就在於:要去哪裡找這樣一位領導者呢?

 

「不管從你的任何貢獻來說,你在這個位子上都已經坐太久了。走吧,拜託,讓我們跟你做個了斷吧!以上帝之名,請你走!」

 

利奧.艾默里——伯明罕市的斯帕克布魯克選區的國會議員——在說完這話並返回座位時,獲得了雷霆一般的喝彩:這是一九四○年五月七日星期二,如今聞名史上的「挪威辯論」的第一天晚上。這時下議院開會已經將近九小時。這是初夏一個暖和的傍晚,夜幕已經降臨。他的話就像匕首一樣插在同為保守黨的張伯倫的側腹上。

 

英國這時是一個分裂的國家。內閣政府沒能團結議會,而是被各方強烈的主見與瑣碎的爭論來回撕扯,導致英國無論在陸地還是海上的戰事都遭遇災難性的失敗。在歐洲,法西斯勝出、民主走到盡頭的可能性,早已不是無法想像。

 

當晚在議事廳發生的這場著名辯論,起因是在五天之前種下的:五天之前消息傳來,在首度遭遇納粹的激烈進攻之後,英國正在把部隊從挪威的特隆赫姆港撤出。利奧.艾默里,以及由索爾茲伯里勛爵領導的「監督委員會」的成員(由保守黨的下院議員與上院議員組成,目標是監督內閣政府負起責任),還有一個跨黨派的國會行動小組(目標類似,但是由自由黨議員克萊門特.戴維斯領導且包括工黨議員)於是強行召開了一場辯論,來討論這場首度遭遇納粹部隊的大挫敗,同時也試著讓這個領導人最後要下台去——他們覺得張伯倫已不符合他們與這個國家的期待。

 

張伯倫首先在五月七日下午三點四十八分對下議院就「戰事指導」發表演說;這是持續兩天的辯論的第一天。他的言談以及他嘗試進行的搶救工作,並沒有讓他的立場更有力量,也無法緩和各方對英國基本上即將撞船的憂慮。相反地,這只證實了他的疲倦與防衛心態,這樣的人只會加速國家陷入危機。帶著一臉的「傷心與低落」,如一位評論者日後所形容,他在辯論中苦苦支撐,而敵方還擊的言詞遠比他自己的更加響亮好記。這些言詞他再熟悉也不過了,因為那就是他自己提出來的:「為我們的時代創造和平!」(這是他自己一年前莊嚴的承諾)以及「錯過了公車!」(他曾指稱希特勒已經錯過了能在歐洲製造任何禍害的所有機會。)現在這些話就像手榴彈一樣在他自己的腳下炸開來了。

 

張伯倫在演說過程中,連所得到的那一點微弱的支持,如工黨的亞瑟.格林伍德所描述,都是「言不由衷的」。因為下議院的氣氛從未如此沈重:「人人都憂心忡忡,都感到不安——不,那不只是不安,而簡直是危疑恐懼。」

 

張伯倫返回座位後,保守黨議員海軍上將羅傑.凱斯爵士正好穿著全套軍禮服(這在下議院是聞所未聞的)戲劇性地進入議事廳,下議院突然一片寂靜。作為一名長期批評首相的人,凱斯痛斥著內閣政府「駭人聽聞的種種無能」。

 

他很清楚自己在說什麼:他第一手見證了政府的種種挫敗。

 

接著發言的是克萊曼·艾德禮,在野的工黨領袖。他不是一個特別以演說辭令聞名的人,但是這個主題明顯給他帶來靈感,在提到政府因應當前局勢的「無能」時他說得特別犀利:

 

不只是挪威。挪威挫敗只是其他許多差錯之後的又一個高峰。人們說,負責主導這些事情的人,其政治生涯幾乎是接連不斷的失敗。在挪威之前是捷克斯洛伐克與波蘭。不管在哪裡,故事都是「太晚了」。首相曾提到「錯過公車」的比喻。那我們要不要來談一下,他跟他身邊的那一夥人,從一九三一年起,總共錯過了多少班公車?他們錯過了所有的和平公車,只趕上了戰爭公車。大家發現,這些一路下來錯判所有局勢的人——他們曾經認為希特勒不會攻打捷克斯洛伐克,曾經相信讓步一下希特勒就會住手——這同一批人看來不曾了解到,希特勒也會攻打挪威。

 

就在五月七日的午夜之前,張伯倫下台的命運已經確定了,但是很多人感覺到,首相本人無法認清這一點。這種盲目發生在張伯倫身上不是一天兩天。暱稱「約克」的約翰.柯爾維爾,他的首席私人秘書,在一九四○年五月六日星期一這一天有這樣的記載:「首相為了媒體對他的攻擊感到非常沮喪……我相信他染上了一種奇怪的虛榮與自負;這個症狀是自慕尼黑開始的〔指一九三八年九月,當時張伯倫被指責對希特勒所有要求通通讓步,卻自認為己促成了和平〕,而且從那時起,儘管又遭受幾次挫敗,他這虛榮自負卻日益嚴重。」

 

所以五月八日早晨,在這場辯論最關鍵的一天開始之前,考慮到張伯倫明顯不願意辭職下台,監督委員會與跨黨派國會行動小組的成員們又在國會裡開了一次會議。他們決定要強行通過一次分組表決,議員們將被要求投票,如工黨議員赫爾伯特.莫里森所解釋的那樣,以表明「他們是否對施政感到滿意,或者他們是否對施政感到危疑恐懼」:換句話說,他們要讓張伯倫的支持者流失,使他缺乏有效領導所需的基礎,也就是要把他一拳擊倒...(待續)

 

※本文摘自《最黑暗的時刻》第一章:分裂的下議院/作者為奧斯卡得獎編劇,從電影史蒂芬霍金的《愛的萬物論》到邱吉爾《最黑暗的時刻》,安東尼‧麥卡騰述說著歷史人物最真實深層的那一面。《最黑暗的時刻》是他的第一本非虛構文學作品/八旗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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