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維菁:和自己相遇並說再見-《有型的豬小姐》書摘之一

李維菁 2018年12月12日 00:00:00
李維菁。(圖片由新經典文化提供)

李維菁。(圖片由新經典文化提供)

我們來回想一下B.B.Call的年代。

 

女生把小黑盒子放包包裡,嘲笑把小黑盒掛在腰帶上的男人,小黑盒震動,按照上面顯示的號碼打電話,「我是XXX,請問剛剛誰打呼叫器嗎?」

 

沒有手機的年代,還沒從類比進入數位的歲月,路邊還有公共電話,有的店家設有投幣的公用電話。

 

年輕人之間發明了一些數字暗語,因為當時沒有簡訊更沒有通訊軟體,520是我愛你,530是我想你,號碼後頭加上505代表SOS,很緊急請回電話。也有情侶或好友共用同一個呼叫器號碼,每人設定自己代碼,要求朋友打呼叫器的時候必須在留下的電話號碼後頭加上代碼,以供辨識。

 

情侶共用最常見,代碼當作示愛的呼喚。像是一組只有彼此知道的密碼。

 

錦文也曾經和一個男生分享過呼叫器號碼,對方設定了代碼66。只要她打自己呼叫器,輸入66,他便知道她呼喚他。每當她的小黑盒震動,上頭出現的號碼尾端加上66,那便是找他而不是找她。兩人共用一個號碼有種親密感,當然也有隱私被剝奪的不適。

 

幾個月後,用錦文呼叫器找他的人逐漸消失了。而她用代碼66呼喚他,他也不回電了。那個呼叫器號碼似乎又回到她一個人使用的狀態。但是她還是不時試著呼喚他。她撥打自己的呼叫器,輸入他的代號,一會兒見到自己的小黑盒震動閃光,浮現66。她靜靜地坐在家中電話旁,什麼也不做,只是等待。電話總也不響鈴。

 

有幾個夜裡,人兒花鳥都睡著,她光著腳丫摸到電話旁,又撥了B.B.Call,呼叫66。

 

在深深重重的黑暗中,她見到自己的小黑盒震動,發出微光,上頭顯示66。

 

隨著手機出現,錦文在香檳色小海豚和孔雀般多彩的易利信中猶豫;很快地,她去買了有智慧會拍照可聽音樂下載app的手機。我愛你我想你很容易,貼圖就好。

 

於是,隨著時代輪盤的推碾,看電影看到一半突然B.B.Call震動,她掙扎著要不要中斷電影跑出去找公共電話的窘境,成為遠古時代的事。

 

錦文有個漂亮卻怎樣都沒有辦法與誰交往的朋友,她有時會哀號自己怎麼沒機會戀愛,其實根本沒辦法相信自己會真正被誰愛。那個開始看韓劇之後,變得快樂,每看一齣戲就覺得自己和劇中高帥又專情的歐巴戀愛,那身心的快樂如同真的戀愛,不,比真的戀愛更好,因為,歐巴不會傷害你。

 

她喜歡李敏鎬,還加入Line上李敏鎬的台灣官方帳號,定期收到李敏鎬的活動訊息。

 

「我昨天和李敏鎬通Line。」她一邊整理看過的雜誌一邊說。

 

「那個是官方粉絲團帳號,你神經病嗎?才不會有人回你,你有病呀。」錦文瞪大眼睛喝斥。

 

「李敏鎬回我Line了。」

 

「你見鬼了,哪可能!」

 

她眨著美麗的大眼睛,把她的手機遞給錦文。

 

錦文看著朋友和李敏鎬的對話。

 

「夜深了,我很想你,今天白天台北好熱哪!」

 

「最近我正忙拍連續劇《神醫》,會以帥氣將軍的模樣跟大家見面,敬請期待吧!」

 

「韓國和俄羅斯那場足球賽你看了嗎?我看了轉播,要是能和你一起看就太完美了。」

 

「光是想到你就會有滿滿的力量,謝謝你一直在我身邊支持我!」

 

「你在幹麼?」她問李敏鎬。

 

「我不會寫情書,但是我會寫出充滿愛的真心字句……」

 

「我昨天落枕。」她傾訴。

 

「今天天氣好,好想和你一起去野餐喔!」

 

「我去睡了,晚安。」

 

「最近我正忙拍連續劇《神醫》,會以帥氣將軍的模樣跟大家見面,敬請期待吧!」李敏鎬重複了。

 

錦文幾乎顫抖,急著想找些刻薄的話奚落她免得眼淚迸出來,可是做不到。

 

那女孩一定察覺到了,因為她擺出耍潑的臉色:「怎樣怎樣你看李敏鎬line我啦!」

 

錦文想起遠古時期深夜裡孤單發光震動的小黑盒。

 

女孩都在黑暗中自己呼喚了自己。

 

 

 

※本文摘自李維菁新書《有型的豬小姐》

 

李維菁以細膩的文字劃開現代生活的皮肉,寫欲望,寫孤獨,寫枯渴無依的情感荒原,寫躲不開的原生疏離與無聲社會暴力。深愛她的讀者喊她許涼涼,看她是「對單身泰然自若,冰雪聰明時代新女性新偶像」,她只說「我寫的就是尋常人的情感與生活」。

在這本書中,她首次以「我」作為敘事者站到讀者面前,仍然天真世故,仍然清醒犀利,但蕩開聚光燈後的天真有了歲月的爬痕,犀利的嘴角帶著笑,我們第一次發現,那些在失溫國度背著光翩翩起舞的身影真正燦美──她們多麼相像,多麼有型。

本書選編自李維菁近年來的專欄文字,分別刊載於《聯合文學》、《美麗佳人》、《Elle》、《藝術家》等。全書共六十二篇,作者親自編選修潤。

關於人生,她說:
  

「我很誠懇地面對自己的每一個過程,並從痛苦或現在看起來令人感到羞恥的時刻,特別是困惑中,真實地尋找答案。」
 

關於關係,她說:
  

「我幾乎不曾因為自己沒有戀愛,或長期單身,看到別人在路上熱烈親密,或看到老友結婚而難受……只要看到兩個人彼此喜歡,喜歡到不得了的程度,喜歡到想要一直和對方生活在一起,我就不自覺地想:這種強烈的感情,還存在這世上哪!」
 

關於愛戀,她說:
  

「初戀多半是自戀的轉移。我想成為什麼樣的人,而剛剛好對方眼裡的我是那樣的人。很可能是出自誤會,但是我很快樂,很快樂他看我剛好是那樣的。」
 

關於生活,她說:
  

「去買一碗麵外帶,聞到蔬果醬料熬煮湯頭的香鹹;感受蓮蓬頭噴射的熱水按摩頸後腰背的舒緩,還有乾燥皮膚摩擦新鮮棉那種讓人幾乎想哭的放鬆。我珍惜著日常生活,日常這兩個字讓我好生眷戀。」
 

關於創作,她說:
  

「我所能做的,只是面對眼前的一方白紙,一個字一個字,平凡老實笨拙地,慢慢爬。除此之外,我沒有聰明的方法去面對自己的人生。」
 

關於身份,她說:
  

「人會長得愈來愈像你的職業,我非常憎恨這句話,之所以憎恨,可能因為我知道那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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