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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性澤失去的人生怎麼算? 法院:「違法帶槍」冤獄補償打8折

王怡蓁 2019年03月03日 19:00:00
司法院釋字670號解釋後,蘇建和、鄭性澤(圖)等人雖獲得刑事補償,但失去的人生又該如何補償?(攝影:陳沛妤)

司法院釋字670號解釋後,蘇建和、鄭性澤(圖)等人雖獲得刑事補償,但失去的人生又該如何補償?(攝影:陳沛妤)

『失去的人生,該怎麼補償?』這是每個案例我們都想問的,如果沒被關,誰知道他們的人生會怎樣?誰知道?」

 

​律師尤伯祥說出對於死刑冤案的心聲。

 

在司法院釋字670號解釋後,過去的冤獄賠償法於2011修正為《刑事補償法》。死刑平反案件中,曾有過蘇建和、莊林勳、劉秉郎、鄭性澤、徐自強獲得刑事補償,但還有已死去的江國慶,家屬獲得目前我國最高的刑事補償金額。

 

廢死聯盟執行長林欣怡說,在這些死刑刑事補償案件中,她要提醒大家,這並非簡單的補償而已,因為大家看到的都是平反之後的事,救援過程都已經很緊張了,更何況是當事人,與死神拔河。

 

擔任鄭性澤律師的邱顯智,目前也是時代力量的黨主席。他回憶起鄭性澤的救援過程,滿腹辛酸。

 

鄭性澤(左)向台中高分院聲請冤獄刑事補償金,台中高分院宣判以每日4000元,共4322日計算,補償鄭1728萬8000元。(攝影:王怡蓁)

 

 

對冤錯者照顧沒對策 邱顯智批:現行刑補體系很粗糙

 

2002年,鄭性澤涉入十三姨KTV殺人案,遭懷疑為殺警的嫌犯之一,遭判死刑入獄14年,鄭性澤一路喊冤,經過家人及律師團、民間團體救援,以及台中高分檢聲請再審,終於在2017年無罪確定。2018年7月,鄭性澤聲請刑事補償,卻要不斷證明他在牢中所受,是最痛苦的。

 

邱顯智在接下鄭性澤案後,幾乎每個禮拜都去看他。他說諭見時,是活生生的人在你面前,摸得到他,看得到他在笑,當時執行死刑通常是週五下午,有一次,才剛見完鄭性澤,騎車時就接到林欣怡說「執行死刑了,幫我看一下是不是鄭性澤」,那時他心頭一震。邱顯智後來才得知鄭性澤在放風時間外,每天都擔驚受怕,甚至會在牢房中尖叫,並說為什麼那麼不公平。刑事補償法規定的賠償金額每天是3千到5千元,鄭性澤被關了5231天,但這並不是無期徒刑,而是死刑,每天都擔心自己會被執行。

 

邱顯智參與的第一次刑補庭,就是鄭案,他們得證明這是最痛苦的,才能獲得最高補償金額。2017年7月20日,鄭性澤的刑事補償庭開庭審理,法官卻問說,入獄前他在幹嘛,他以前在夜市擺攤,很難證明收入,最後只能傳喚媽媽來作證。法官問到鄭性澤對家庭的貢獻,對父母好不好,鄭性澤媽媽反駁:「當然好啊,但你們把他關成這樣,弟弟已結婚生子,他在入獄前也有個感情很好的女友,但死刑判決入獄後,女友再也不來找他。」「如何把人生還給他」這是鄭媽媽最在意的事。

 

時代力量的新任黨主席(右一),也是鄭性澤(左一)律師的邱顯智認為,政府對無論冤錯者照顧,完全沒任何對策,直批現行刑補體系很粗糙。(資料照片)

 

邱顯智對於鄭性澤未獲得最高金額的補償感到忿忿不平,42頁的判決,寫得很長,但在最後,法官認為,案發時,鄭性澤受友人之託拿著兩把改造手槍在現場,就是違法不當的行為,按照社會通念,鄭性澤人在案發現場的違法行為就是他的可歸責理由,因此沒辦法給予他最高金額的補償。

 

邱顯智認為非常離譜,司法已證明他是冤枉者,卻還說打個折,給他4千元。我國對於冤錯者的照顧,完全沒有任何對策,他直言現行的刑補體系,非常粗糙。邱顯智表示,在《刑事補償法》中,更應明訂司法體系應該跟冤錯者道歉。

 

 

吳銘漢夫婦血案28年 蘇建和等三人冤獄平反補償最少

 

吳銘漢夫婦殺人案中,遭冤錯的蘇建和、莊林勳、劉秉郎則是目前死刑平反者中,獲得最低刑事補償金額的人。1991年吳銘漢夫婦在家中臥室遭殺害,當時認定王文孝、弟弟王文忠、蘇建和、莊林勳、劉秉郎5人涉案。王文孝隔年就遭軍法處決,蘇等3人一直喊冤,卻也遭判死定讞。在民間團體及律師團救援下,獲判無罪確定,分別為一天1千2百及1千3百元。

 

在此案的判決中指出,三人當時都是19歲,沒穩定工作,也不是成功人士,甚至援引許多其他獲得刑事補償的案例,顯示高收入、高社經地位者才需要補償比較多錢,甚至暗指,如果當初他們沒有做出錯誤自白,法官怎麼會判錯。林欣怡憤怒地表示:「如果他們沒被關,也許會成為一位更成功的律師或企業家,我現在想到都還氣到發抖。」

 

蘇案的義務律師尤伯祥表示:「失去的人生,該怎麼補償?這是每個案例我們都想問的,就像林欣怡說的,如果沒被關,誰知道他們的人生會怎樣?誰知道?」

 

吳銘漢夫婦殺人案中,蘇建和等3人最終雖獲刑事補償,但義務律師尤伯祥(中)表示:「失去的人生,該怎麼補償?」(取自冤獄平反協會臉書)

 

 

蘇建和案義務律師:法官判錯,別人的人生就賠進去

 

尤伯祥認為,蘇案是目前刑補案件中最慘的,刑補之少,似乎在羞辱他們。他說,人在做的判決本來就會判錯,電腦選土豆都會錯了,人當然也會錯。蘇案從頭錯到尾,一開始就刑求,也不查,人一定會有錯,但法官判錯,別人的人生就賠進去。

 

他們關在牢中12年,一大段時間是死囚,釋放後又打了10年官司,卻只給1千3百元的補償,有人說,在裡面又不用工作,但如果是你,你要嗎?

 

怎麼解決制度的問題?尤伯祥提出,也許可以讓當初做無罪判決的蘇案法官去判刑捕,因為那些法官直接接觸過證據,才會相信他們是無辜的。不然有些法官不相信這些無罪判決,覺得這是打臉司法。

 

蘇建和(圖)案是目前刑補案件中最慘的,刑補之少,義務律師尤伯祥指出,他們關在牢中12年,釋放後又打了10年官司,卻只給1千3百元的補償。(司改會提供)

 

尤伯祥也提到在冤案中,法官在作出無罪判決時,應該當庭向平反者道歉,像是日本的著名冤案「足利事件」,再審宣判無罪時,三名法官一起起立鞠躬道歉,為當事人失去的人生道歉。在另一起冤案蘇炳坤案中,高等法院作出無罪判決時,雖然沒有鞠躬,但言語誠懇的道歉,代表司法不再傲慢,他認為這是很重要的。

 

對於刑事補償的金額,林欣怡說,蘇案的三人分別獲賠500多萬,但這些年來,家人已傾家蕩產,所以這些錢還的還,也沒剩多少。他也提到目前刑事補償法中,並沒有對於冤獄平反者的社會救助,更生人在找工作上有方案,被害人有犯罪被害人保護協會,但冤平者什麼都沒有。

 

 

國家發頒發「無辜證明」 可修復平反者名譽

 

台灣冤獄平反協會執行長羅士翔表示,目前我國的刑補制度是按照人身自由遭限制的天數來給予補償,再加上「可歸責事由」來增加或減少。而鄭性澤就是因為可歸責事由,認為他帶槍去唱歌,是違法的,所以國家才會錯判,因此無法拿到最高賠償。目前冤平與司改會提出刑事補償法修正草案,正在與司法院討論中。

 

在他國的刑事補償方式,羅士翔指出,美國堪薩斯州的刑補很完整,連假釋也有補償,因為冤案的傷害不只是人身自由遭約束,像梅根法案規定性罪犯及騷擾兒童的罪犯要登記人臉,如果是無辜者遭登記,也是人權遭侵害,堪薩斯州還會頒給平反者無辜證明,有點像是當面致歉,另外,也有就業、居住、甚至財務管理的協助。他指出,德州、華盛頓特區也都有就業協助,但台灣在金錢之外,沒有其他協助。羅士翔也強調,冤案研究非常重要,冤案的成因是什麼,必須要投注更多研究,才能避免冤案再發生。

 

羅士翔表示,目前我國刑補制度是按照人身自由遭限制的天數來給予補償,再加上「可歸責事由」來增加或減少。(取自冤獄平反協會臉書)

 

在無辜證明部分,尤伯祥認為這很有意義,過去一個人遭認定有罪,就形同有了刻板印象,之後的無罪平反,好像大街罵人小巷道歉,所以公開給予無辜證明,是必要的。尤伯祥認為,促轉條例第六條的概念可作為參考,雖然促轉條例適用的狀況跟現在的冤案不太一樣,但他認為,公告撤銷的儀式,還有發公文寫有罪判決已撤銷,代替國家來致意「我們錯了」,具有修復式正義的意義。

 

 

公務員釀冤案怎咎責? 邱顯智:研究冤案為首務

 

至於咎責的部分,如同江國慶案中,最高法院在2019年2月15日做出判決,對前國防部長陳肇敏等5人咎責,共判賠5957萬元確定。但其他造成冤案的公務人員,怎麼咎責?

 

根據《刑事補償法》第34條規定:「公務員,因故意或重大過失而違法,致生補償事件者,補償機關於補償後,應依國家賠償法規定,對該公務員求償。」羅士翔認為,像是江國慶案因全民關注,認為江國慶案的刑補不應全民買單,所以才有效促成追償機制,因此,追償機制的部分,冤平也還在討論如何有效讓國家去主動幫受害者追償。但在國賠的部分,因國賠需要有罪判決,所以可能需要當事人去告法官、檢、警,有罪判決後才能國賠。

 

空軍士兵江國慶被指涉在營區姦殺5歲女童,江家向國防部前部長陳肇敏(圖)等5人咎責,共判賠5957萬元確定。 (圖片取自民視新聞台YouTube)

 

在鄭性澤的無罪判決中,法官認定他有遭刑求的事實,但為何難以對當時的員警咎責?邱顯智指出,鄭性澤被刑求時遭矇眼,因此只能推論是哪些員警,律師團曾對刑求鄭性澤的豐原分局員警提告,但後來收到台中地檢署不起訴處分。

 

尤伯祥表示,人做判斷真的很困難,所以判錯要怎麼咎責,還是要看個案。他認為咎責重要,像是江國慶案中,陳肇敏等人重大明顯缺失的咎責當然需要, 但更重要的是,他強調每一冤案都要做研究,了解為什麼會判錯,才更有建設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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