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的生存法則之一是「複雜生活簡單過」。主要因為這座城市面向太多元，組成太複雜，如果什麼都要探究它一定的原委理絡，很容易搞煩自己的生活。於是，有意義的化繁為簡，就是掌握都會叢林幾個基本特徵－－現實、一分錢一分貨、平等、自由、競爭、不示弱、守法…諸如此類，多少可以替自己省去一些麻煩，至少遇到困難時，心裡會好過一點。

但另方面，紐約客普遍又都不欣賞川普「複雜國政簡單治理」的一套。原因在於，儘管愛紐約的紐約客未必愛美國，不過，他們始終相信美國治理體系中對制度抱持尊重的態度，方能確保龍蛇混居的紐約不至脫軌忘形，同時讓來自五湖四海的各類人用自己擅長的方式在此安居。川普的「簡單治理」，並非著眼既有治理體系的原則，很多時候是依照個人風格，以「權」、「錢」兩端衡量施政，那並不符合法治和美國國政的交互關係。回到「複雜生活簡單過」的哲學，面對複雜的國政，主事者有時更應該建立在清晰簡要的分權原理上。

就在川普上台逾周年後，當諸多關於他的批評，聚焦在他失言、醜聞、浮誇等等爭議之時，前白宮資深顧問凱莉安‧康威(Kellyanne Conway)和她的律師丈夫喬治‧康威(George Conway)，曾聚集多名法界人士聯名投書，指責川普最大的問題還在悖離美國相信法治、事實的傳統，以及尊重獨立司法系統、不可侵犯個人權利和文明對話的精神。簡言之，就是無論誰當政，誰多了不起，美國政府都應該是服膺「法治」而非「人治」，川普則是反其道而行。

四月中，一份關於川普如何試圖控制聯邦政府（對俄羅斯干預2016年美國大選的調查）的報告（穆勒報告）公布後，在俄羅斯和美國大選之外，外界其實看到的是更多關於川普「人治」美國的一面，因而隨即有專欄作家執筆，批評川普阻礙律師調查，要求聯邦調查局局長停止批評自己的盟友，把相關調查人員解職，縱使未構成「法律標準下的妨礙司法」，這個總統卻已實質符合「干擾司法的常理標準」。若說美國有受到任何形式的威脅，川普無疑就是威脅之一，他代表的就是對美國治理體制的傷害，尤其未將公職視為一種公眾信託，而是私人玩物。

穆勒報告另有提及，川普的顧問群，原來鮮少挑戰川普的意見，多數經常是聽命行事；川普的喜怒無常，已讓白宮圈內人各個提心吊膽過日子；這位總統還會濫用權勢壓迫助理向民眾撒謊，否認真實的新聞報導，同時捏造不實紀錄。

川普極其濃烈的個人領導風格，連共和黨人自己都看不下去，小布希政府時代擔任白宮和國務院首席法律顧問的貝林吉，更早之前就點名川普的發言和行為，足以損及美國憲法。

反對川普者，對他究竟有沒有「通俄」當然很關心，但熱愛美國者，更關切的是身為國家元首，川普究竟有沒有忠於元首職責的概念，或者他以為所有因選上總統而被賦予的「權力」，到頭來都可以被視為是「個人權利」，以為「政府」存在的目的，是在服務總統個人的想望？紐約客之所以會自嘲，美國當前受到的「攻擊」，很大一部分其實是來自我們自己，不是沒有原因。

每次推出都轟動世界的漫威英雄電影，在《美國隊長3》中，其實也曾不免俗以美國人近來所關切的辯證內容當素材，就是當大家無以避免陶醉在鼓勵英雄主義，期盼強而有力的父權領導下，我是們尚需什麼樣的制衡力量，才能讓那些自詡為的「愛國主義者」，不至於在欠缺理智或智慧下做出傻事。

媒體報導，有意參選下屆總統的郭台銘，已親赴白宮和川普會面，郭台銘說，川普告訴他，這工作（總統）不好做，很辛苦的。總統難做是事實，這是所有民主國家的常態，全世界也只有極權專制國家，會是領導者說一是一，說二是二，要和中國的習近平相較，連堪稱地球領袖的美國總統都要自嘆不如。

不過，川普和郭台銘都是商業鉅子出身，所謂的「總統難做」，恐怕和一般人對於盱衡國家大政，而得出「難做」的邏輯不太一樣。在川普歌頌自我商場成就的傳記中，充斥著對「操縱會議」、「大權獨攬」、「集錢」、「集權」的迷戀，就算是商場上的巨鱷，但人不為官不知權貴，一天權力到手，卻發現無法隨心駕馭，當然會覺得「難做」。

人性常理，你無法指望一個年輕時候就不抱持什麼樣美德的年輕人，臨老會突然變得道德崇高，個人的「民主素養」亦然。川普對「美式治理」的理解，應該早在經商時期就已石化成形，而且一旦躍然而上大位，就會無限放大個人過去創下豐功偉業的信條，直接忽略原有機制下的法治、制衡等等環境條件，遑論司法獨立、民主人權。從這點看，郭台銘可以「直通川普」，和世界級領袖靠得很近，眼下當然有輿論優勢，但他和真實令人嚮往的美國之間，距離應該比我們想像的都還要遙遠。

※作者為《上報》主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