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郭台銘宣佈參選前舉行的一場閉門研討會中，一位資深而且長期駐台的大陸黨媒記者表示，他仍然不能理解韓國瑜聲勢何以短時間內能暴起？後來郭董得到托夢後，也決定競逐大位，不知道這位仁兄對於政治素人郭台銘在短時間內，民調就能與韓總並駕其驅，會不會比較釋懷？

如果想了解韓總如何快速崛起，以及預測郭董未來一段時間的競選策略，都應該離開自己的同溫層，放棄菁英式思維，想法了解台灣的「民粹式民主」，然後，就能回答本文標題的問題。

「民粹式民主」，是台大政治系系主任張佑宗十年前發表的一篇論文中討論的主題，這個名詞並非學者的想像，而是以計量的方法從2006～07的「亞洲民主動態調查」台灣地區調查中推敲出來的。根據張主任的研究，這是台灣人民的政治取向，從「傳統威權」、「開明專制」走向「自由民主」的一個過渡階段。當時的調查顯示，台灣社會有六成以上的人有民粹式民主的傾向，現在看來，這個階段不但沒結束，而且有傾向越來越強的趨勢。

這其中有台灣內在的因素，也有外來因素。

民粹常被說成是民粹主義，好像有人信仰它，奉行它。台大教授黃光國的暢銷書《民粹亡台論》，就是以民粹一辭來批判李登輝接班後的種種作為，但是也有國外媒體以「民主先生」來稱呼老李。顯然，民粹與民主有相似之處，一般人難以分辨。只是，長久以來，「民主」都代表一種進步的價值，不然，在台灣，不會有政黨以它為名；其實就連中共也標榜民主，但定義大不同。

「民粹」呢，則是一個較為負面的詞，因為親美的國際媒體，報導1980～1990年代拉美的政治情勢，都把民粹描述成為與「自由民主」對立的概念，譬如秘魯的藤森、委內瑞拉的查維茲；學校教育也教我們，希特勒與墨索里尼都是靠煽動民粹走上獨裁之路的，這些「壞的」政治領袖，都很民粹。然而，這些所謂壞領袖，可也都是按民主程序，由選民一票一票投出來後，才掌握了國家機器啊！可見，民粹與民主在操作面，從街頭運動到投票行為，都神形相似，只是在實質面，才有差異。

要如何定義民粹，學者也很傷腦筋，因為它是一種現象，從拉美到東歐，千奇百怪，五花八門，歸納時用「交集」，異中求同，過於狹獈，用「聯集」，包羅萬象，又太過空泛，都無法研究。無奈之下，只能截取民粹現象中最重要的特徵，再針對特定的時空環境，予以重新定義。

那麼，台灣的民粹有何特徵呢？

在台灣，民粹現象常常以街頭運動的形式來表現，其它重要的特徵還有：它為庶民發聲、它反體制、反菁英、以民粹領袖的言論為依歸，甚至不理會法律既有的規範。

民粹中最重要的組成部份是庶民，他們代表了民粹的「需求面」，社會中一部份人感受到了不平、不公，心中委屈不滿，無法在現有的體制內被及時關注或解決，只好另尋它途。這時民粹領袖出現了，他們觀察到社會中這一群人與另一群人的割裂，稱為「社會分岐」，出於正義感或是精心計算，決定為其中一群發聲，但不循現有體制，更想法擴大這個分岐，常常煽動他們走上街頭，對現有體制造成壓力－此即民粹的「供給面」。然後，也許能為這群庶民爭取到福利，但更常見的是，民粹領袖收割民粹成果，成為自已的利益，譬如以高知名度當選民意代表或政府首長。

現有體制為何沒法解決？是李政府太搖擺？扁政府太貪腐？馬政府太無能？還是蔡政府專橫？也許都是，但是本文開頭提到，也有外來因素，就是經濟全球化帶動的貿易自由化，早有學者實證研究指出，會帶來一個社會的貧富差距加大，尤其是勞工階級受傷最烈。弱小國家的政府，很難抗拒這股主要由西方發達國家旗下跨國公司推動的潮流。

台灣的問題更複雜一些，因為自由貿易的主要對象，一是對台灣有敵意的中國大陸－蔡政府雖然努力分散對中國的經貿依賴，但主政以來，對中貿易量，不減反增；另一是把台灣當棋子的大美霸權，美、中貿易戰打打談談，台灣股市也跟著上上下下。任何民粹領袖要歸咎於中、美任一方造成台灣社會的貧富不均，都立刻要面對另一方的抺黑－或抺紅。當然，民粹領袖不怕，也許還很歡迎，因為這是鞏固民粹需求面的必要條件。

現在可以回答郭董與韓總，誰比較民粹這個問題了。本文的看法是，台灣社會仍處於民粹式民主的階段，民粹的傾向甚至比十幾年前更強，否則柯P不會橫空出世；而川普、菲律賓杜特蒂、法國馬克宏、甚至烏克蘭諧星澤連斯基都能當選總統，顯示自由民主倒退為民粹式民主，也正是世界「潮流」。

所以，韓國瑜已經是台灣民粹現象中的一部份了，郭台銘－在他彎腰為記者繫鞋帶之前－也早加入了，沒辦法，民主的投票制度就是如此：聖、賢、愚、不肖，理性或不理性，同樣都是一票，並不拒絕被民粹運動煽動而來的任何一位選民。

※作者為資深媒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