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健壯專欄:湯姆海登的最初與最後

王健壯 2016年10月26日 13:27:00
「我懷念六○年代,永遠如此」,這是海登的鄉愁,也是許多嬰兒潮世代的鄉愁;狄倫與海登,以及那個年代那些人的那些故事,始終在風中飄盪。(翻攝網路)

「我懷念六○年代,永遠如此」,這是海登的鄉愁,也是許多嬰兒潮世代的鄉愁;狄倫與海登,以及那個年代那些人的那些故事,始終在風中飄盪。(翻攝網路)

嬰兒潮世代的人最近一定感到悲欣交集,欣的是巴布狄倫得到了諾貝爾文學獎,悲的是湯姆海登走了。

 

狄倫與海登是同時代的人,海登大狄倫兩歲。在戰爭的年代裡,他們都被視為反戰象徵,但狄倫用歌反戰,海登卻以行動反戰。

 

海登曾經是心中有夢的「自由乘客」(freedom rider),穿州過境聲援各地風起雲湧的民權運動,民權鬥士是他的第一個履歷。1962年,由他起草的「休倫港宣言」,洋洋灑灑兩萬多字,其中有對民權的追求,對戰爭的批判,以及對參與式民主的憧憬與想像。這份宣言是「一個世代的議程」,也是新左派大鳴大放前的第一聲。那一年,海登才23歲。

 

20多歲的人就撐起改變世代的大旗,其實是六0年代最迷人的一個時代特色。狄倫的那首歌〈The Times They Are A-changin〉,像預言也像警告,「參議員與眾議員們,請傾聽人民的呼喚,別擋在門口,別封鎖大廳,凡阻撓者必將付出代價」,「戰鬥在外面進行,憤怒將搖晃你的窗,撞擊你的牆,因為這是改變的年代」。

 

這首歌1964年發行,當時年輕世代人人會唱。四年後,學運歷史上最具經典意義的「芝加哥暴動」,果然在街頭爆發。狄倫那首歌的歌詞,好像是一篇提早寫好預發的新聞特稿。

 

1968年是六0年代的縮影,悲劇與喜劇同台演出。在這一年裡,領導民權運動的金恩博士被殺,最可能是白宮下任主人的羅伯甘迺迪被殺,身陷越戰泥沼的詹森總統宣布不再參選,國會通過歷史性的民權法案,以及由海登領導的「學生民主社會聯盟」,在芝加哥發動了一場以流血衝突收場的反戰大遊行。

 

這場大遊行,參加的人有一萬多,維安的警察與國民兵,加總也有近萬人。但結果卻是警察未鎮先暴,示威者被警棍打得頭破血流、四處竄逃。海登在帶領群眾撤退轉進前,像起義烈士那樣的對示威群眾喊話:「如果流血不能避免,那就讓血流過這個城市。如果催淚瓦斯不得不用,那就讓瓦斯瀰漫整個芝加哥。如果我們要被阻撓被侵犯,那就讓這個惡臭的城市被阻撓被侵犯。」

 

海登果然也像烈士一樣,在大遊行後被拘捕被起訴被審判。加上跟他同案被抓的六位夥伴,媒體對他們以「七君子」、「七人幫」稱之。七個人初審都被判處有期徒刑,但上訴法院卻以無罪定讞,承審法官坦言:「我找不到判決他們有罪的任何理由。」

 

但海登的反戰履歷,不僅止於芝加哥一地、一役。他最「驚世駭俗」的反戰行動,是三次到北越訪問,與敵人握手言和,其中一次還帶回了幾位被北越長期拘禁的戰俘。曾經與他同赴北越的珍芳達,被人嘲諷取了「河內珍」的綽號,海登也被愛國人士指控叛國,這個指控如影隨形伴隨他後半人生。

 

海登曾經反體制、反主流、反文化,但他的後半人生卻與體制始終相隨。他參選過加州州長、洛杉磯市長,但都敗選,他的唯一政治履歷是當了十幾年的加州州議員。但即使身在主流體制內,海登仍然在點滴履踐「休倫港宣言」中的那些理想;六0年代活蹦亂跳的那個彼得潘,仍然在他逐漸衰老的軀殼中蠢蠢欲動。

 

在他過世前不到兩個月,老牌左派雜誌「國家」《The Nation》,刊登了海登寫的一篇文章,標題是「美國需要一場新的和平運動」。在這篇不知是否他人生最後的文章中,海登憂心伊斯蘭國,憂心敘利亞內戰,憂心川普。而且一再叮嚀,如果希拉蕊勝選,民主黨必須要盡速建立中間偏左的勢力,因為有了這樣的勢力,美國未來才有各種無限的可能。

 

這篇文章可以看成是「休倫港宣言」的現實註腳,也是一個老新左、老反戰派的遺囑。「那些在大聲狂笑的人,尚未聽到最恐怖的消息」,海登在文章中引述布萊希特的這句話,更表現出他對這個動盪不安的世界,至死仍然牽掛縈懷的憂心。

 

「我們是這個時代的人…正忐忑不安地注視著我們繼承的世界」,「休倫港宣言」開頭這句話,與他最後一篇文章50多年後隔代呼應。「我懷念六0年代,永遠如此」,這是海登的鄉愁,也是許多嬰兒潮世代的鄉愁;狄倫與海登,以及那個年代那些人的那些故事,始終在風中飄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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