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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弋丰專欄:傳統兩大黨轉眼變成不起眼邊緣小黨的例子

藍弋丰 2019年06月27日 07:00:00
馬克宏再度起死回生不稀奇,法國左派竟然會式微也不稀奇,最稀奇的是爭霸數十年的法國傳統兩大黨同時邊緣化。(美聯社)

馬克宏再度起死回生不稀奇,法國左派竟然會式微也不稀奇,最稀奇的是爭霸數十年的法國傳統兩大黨同時邊緣化。(美聯社)

法國總統馬克宏當選後支持度有如雲霄飛車,從初上任時的萬眾歸心,隨著進行勞動改革引發工運全面圍剿而急降,卻又能堅持到民調回升,之後卻再度因為調高燃油稅與拒絕恢復富人稅,而引發黃背心運動的全國串聯抗議,黃背心運動最終卻發展為大暴動,反而遭到社會厭惡,法國民調公司Odoxa於2019年2月的民調發現,過半數的55%法國人要求黃背心運動馬上停止,尤其是中上階層的法國人有72%厭惡黃背心運動。

 

黃背心運動把自己搞成「無產階級暴動」而自我毀滅,讓馬克宏反而獲利,他堅持「右轉」,再度先遭反撲,最後卻又是正確的一方,馬克宏支持度也再度起死回生,Odoxa民調中,馬克宏的支持度從2018年12月谷底的27%,至2月提升了5%,來到32%;另一家民調機構法國輿論研究所(Ifop)發表的數據中,馬克宏至2019年5月,民調數字重回30%,比2018年12月的谷底23%回升了7%。

 

不過,黃背心運動雖然演變為普遍受到厭惡,參與人數也逐漸減少,但這是運動領袖方向錯誤的結果,引發黃背心運動的基本因素仍然存在。這些對馬克宏不滿的選民,在2019年5月底的法國歐洲議會選舉中,傾向投給極右派雷朋領導的的國民聯盟(National Rally),也就是之前的國家陣線(National Front),國民聯盟領導的政黨聯盟以23.34%得票率,勝過馬克宏所屬的共和前進所領導的政黨聯盟的22.42%,也就是說,雖然黃背心運動在街頭已經走不下去,在選舉中仍能讓馬克宏臉上無光。

 

法國歐洲議會選舉是黃背心運動以來的首次重要全國性選舉,投票率也來到1994年以來最高紀錄,高於5成,可說最切實的反應法國民心變化,如今法國成為雷朋的極右派國民聯盟,與馬克宏的中間偏右派共和前進,兩右相爭的局面,雙雙都遙遙領先過去傳統的兩大黨,過去的右派主流政黨共和黨所率領的政黨聯盟,得票率僅有悲慘的8.48%。

 

那左派方面呢?左派最大勢力如今變成是歐洲生態綠黨主導的政黨聯盟,得票13.48%,梅蘭雄領導的極左派不屈法國所領導的政黨聯盟則得票6.31%,不屈法國2017年才創黨,所代表的極左新政治勢力,竟然還勝過過去的傳統左派大黨社會黨的得票6.19%。

 

雖然黃背心運動因為領袖的方向錯誤讓人生厭;但引發黃背心運動的基本因素仍然存在。(美聯社)

 

反而成為馬克宏的墊腳石

 

選舉結果顯現法國左派支持大為消退,馬克宏也感受到這股潮流,選後多項政策繼續堅定地往右轉,在勞工政策上繼續大刀砍殺,打算削減失業津貼,以確保「有工作的人比沒工作的人領得多」,預計要在3年內節省34億歐元失業津貼支出,並且進一步壓低失業率。馬克宏執政下,法國2019年第一季已經來到10年最低的失業率8.7%,如今他計畫藉由消除失業誘因提升就業誘因,預計3年內進一步減少15~25萬失業人口。

 

這項砍殺「勞權」──馬克宏不認為這是勞權,勞動權利應該是勞動的人有權利,不是不勞動的人有權利──的行動,當然引起法國工會、工運領袖與左派人士的大力批評,但是在這些人主導的黃背心運動變得受人厭惡而逐漸消亡的狀況下,他們的反對只成為狗吠火車,黃背心運動想打倒馬克宏,卻因為自己更「顧人怨」,反而成為馬克宏的墊腳石。

 

或許是為了與極右派戶別苗頭,競爭國家主義選民,馬克宏在國家主義方向也全速向右開快車。2017年馬克宏提出法國恢復兵役的構想,讓青年男女能直接體驗軍事生活,但為了避免當時勢力仍然龐大的左派反彈,這項主張軟化成為國民服務,宣稱不是當兵,只是討論社會議題、學習性別平等、分辨假新聞,閱讀地圖與急救,之後到地方政府或慈善機構當義工的營隊。不過當馬克宏開始初步小規模試驗性施行時,左派赫然發現青年穿制服、列隊、早上升旗唱國歌,顯然是為了之後轉型為軍事訓練做準備,左派立即群起圍攻,不過在左派式微的趨勢下也只是狗吠火車。

 

共和黨、社會黨跑哪去了

 

馬克宏再度起死回生,不稀奇,法國左派竟然會式微,也不稀奇,最稀奇的是爭霸數十年的法國傳統兩大黨,同時邊緣化。這次法國歐洲議會選舉的選舉結果地圖,由國民聯盟與共和前進犬牙交錯,這張地圖,如果穿越時空,拿給2015年以前的法國人看,他們一定會哈哈大笑:那個沒人當一回事的極右派成為最大政黨聯盟?共和前進(2016年4月才成立)又是什麼?是圖畫錯了吧,法國每次選舉的勢力分配圖的兩方,共和黨、社會黨,跑哪去了?

 

法國在二戰結束後組建第四共和時,戴高樂認為,二戰前的第三共和,之所以會淪落到被德軍輕易攻破巴黎,蒙受奇恥大辱,主因就是政黨分立不團結,抱持這種思想的戴高樂,想要建立一個由偉大的領袖的個人意志統治,不受「亂七八糟」政黨掣肘的新共和,理所當然的,才剛打敗專制極權的納粹,這種反民主、剝奪政黨政治權力的思想不被多數政黨接受,於是戴高樂引退。

 

很不幸的,第四共和的政黨政治真如戴高樂所想的,無力應付二戰戰後排山倒海而來的國際與政治挑戰,最終因為無法解決阿爾及利亞獨立戰爭危機,只好請戴高樂重新出山,戴高樂這次終於可以按照自己的理想,設計出總統權力擴大的第五共和雙首長制,並在總統位置上一坐就是10年,直到1968年面臨「五月風暴」學運,戴高樂強行鎮壓,共產黨為首的左翼聯盟因而鼓動大罷工,學運演變為要求戴高樂下台的全面性罷工運動,結果兩敗俱傷:鼓吹大罷工癱瘓法國的左翼受到法國全國極度厭惡,於6月大選中慘敗,之後十年難以恢復,戴高樂權威也受到重大損害,在隔年1969年推動削弱參議院公投失敗,因而下台。

 

戴高樂之後,由龐畢度接續「戴高樂主義」政黨聯盟政治勢力,之後經歷季斯卡,到席哈克時代,把戴高樂主義政黨勢力重整為以自己為核心的政黨組織「保衛共和聯盟」,2002年席哈克連任成功後,組織「總統多數聯盟」,之後改名為「人民運動聯盟」,人民運動聯盟在薩科齊提議下,於2015年改名為共和黨。

 

左派方面,密特朗領導的社會黨,逐漸取代共產黨成為法國左派主要政黨,經過十年生聚教訓,終於在1981年擊敗競選連任的龐畢度接班人季斯卡,開啟法國第五共和首次社會黨執政,從此法國政壇就由這兩大政黨以及其聯盟勢力政黨輪替執政。密特朗兩屆任期內曾分別因1986年、1993年國會選舉大敗,有過席哈克、巴拉杜擔任總理「左右共治」,席哈克任內也曾因1997年國會選舉大敗,有過社會黨的若斯潘擔任總理;席哈克總統兩任屆滿之後,由薩科齊接班,之後敗給社會黨的歐蘭德,再度政黨輪替。

 

共和黨像國民黨 社會黨像民進黨

 

為了容易台灣讀者了解,共和黨一路從戴高樂體系下演變過來,或許可比擬為國民黨,而密特朗率領的社會黨,持左派主張,從反對運動一路奮鬥到能首次執政,則可比擬為民進黨,兩個主要政黨彼此輪替,本是這幾十年來法國政壇的基本格局,就好比台灣民主化以來,發展為國民黨、民進黨兩大黨交替政黨輪替執政。若從2015年以前看下來,這個格局似乎會永遠持續下去。

 

然而,當薩科齊原本被寄予厚望,卻很快讓人民極度失望,人民轉而把希望寄託在社會黨歐蘭德身上,歐蘭德上台時原本也是受到全民高支持度力挺,卻再度很快讓人民極度失望,法國人民的信任連續受到兩次這樣的打擊之後,法國政治的基礎已經起了根本上的變化,而兩大黨還渾然不覺。共和黨夢想著歐蘭德支持度大崩潰之下,人民一定會再從社會黨擺盪回共和黨,社會黨方面則讓歐蘭德放棄連任,祭出哀兵之計:討厭歐蘭德沒關係,難道要讓共和黨當選?

 

出乎兩大黨意料之外,法國人民決定同時拋棄兩黨,馬克宏的共和前進才成立不過1年,就雙雙奪下總統席位與國會多數,而馬克宏在總統選舉的第二輪競爭對手,既不是社會黨也不是共和黨,而是過去原本極為邊緣化,異軍突起的極右派民粹勢力。

 

兩大黨或許還覺得這只是一時的現象,畢竟雖然社會黨在2017年國會選舉中幾乎滅頂僅剩29席,但是共和黨還有113席,還是國會第二大黨,而雷朋雖然在總統選舉讓兩大黨顏面無光,但她的國家陣線(現改名為國民聯盟)在國會僅僅只有8席,根本構不成威脅。一旦馬克宏的支持度消退,民意還不回到兩大黨嗎?

 

事與願違,2019年5月底的法國歐洲議會選舉,法國人民以10年來最高的投票率表態:馬克宏留校察看,但是,人民寧可用雷朋的國民聯盟來反對他,也不找過去兩大黨。共和黨甚至排不上前三大黨,還遙遙落後歐洲生態綠黨,社會黨更淪落到連梅蘭雄的極左派不屈法國都不如。過去輪流執政的兩大黨一敗塗地,轉眼就淪為邊緣小黨,與其繼續讓已經屢次證明失敗的傳統兩大黨綁架,人民寧可支持看似缺乏執政經驗的新勢力如共和前進,以及爭議性的極左極右勢力。

 

何不一起丟進垃圾桶就好

 

如今台灣政壇很類似2016年的法國,國民黨夢想著民進黨失政,人民就會自動歸隊回頭擁抱國民黨,民進黨祭出「不然要投國民黨嗎?」不斷散布「國民黨當選一定會斷送台灣主權給中國」的「亡國感」,國民黨也同樣祭出「保衛中華民國」,同樣是「亡國感」的主張,雙雙希望藉此動員選民歸隊,由於台灣當前未能產生如馬克宏共和前進般的全新主流政治組織,甚至也沒有雷朋、梅蘭雄等級的勢力,目前多數政論家仍然堅信,選舉日一到,藍綠選民還是各自回頭。

 

但是,當一個黨的存在意義,只在於不讓另一個黨當選的時候,聰明的人民很快會想到:那為何不兩個黨都同時一起丟進垃圾桶就好呢?民意如流水,當人民唾棄舊有政治勢力,新勢力可能一年內就會憑空誕生,如共和前進,或是原本從來不起眼的小黨突然暴漲,如國民聯盟。兩大黨若老是認為,反正沒有別的選擇,不然要投對方嗎?那麼,法國兩大黨從長期彼此輪替執政,轉眼成為不起眼的邊緣小黨的慘劇,可為殷鑑。

 

※作者台大醫學系畢業後,轉行出版、產業分析、業餘歷史研究,著有《橡皮推翻了滿清》、《明騎西行記》等書,譯作有《紙牌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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