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中貿易戰的號角，吹響了大美霸權與崛起中國間的新冷戰序曲，甩脫任期限制的強人與不按牌理出牌的奸商，針尖對麥芒，牢牢掌控、甚至擺弄著談判節奏，使得個人層次──領導人──分析的耀眼，奪走了體系層次──國際格局──分析的光芒。

確實，從一開始，川習會開不開、怎麼開、結論會如何的種種猜測，就掩蓋了大阪G20峰會的重要性。會後被討論最多的一點則是，原先被步步追殺的中國科技大廠華為，似乎忽然被川普放了一馬，怎麼回事？《互賴理論》為我們提供了一塊深入剖析的透視鏡。

互賴理論是新自由主義者的重要信念：國家間的經濟互賴（interdependence），會促成、並且強化國家間的合作。如果放寬互賴的定義，從經濟延伸到科技、產業，甚至教育、文化領域，那國家間水乳交融的來往，可能為人類渴望的世界和平奠定基礎－多麼美好的世界啊。基本上，這也是美中1979年建交以來，山姆大叔對大貓熊的策略淵源，直到川普出現。

現實主義者對經濟互賴現象沒那麼樂觀，他們擔心過份依賴它國──尤其如果依賴的是重要戰略資源，萬一哪天被斷供了，還得了？有可能引起戰爭！而這正好跟自由主義者的預測相反，譬如1914年，英、德經濟互賴達到了歷史高峰，一戰反而發生；近來還有人以二戰期間，美國禁止出口石油給日本，誘發了日本襲擊珍珠港，來類比美國斷供晶片給中國，暗示可能的嚴重後果。中國製造業各個生產門類很齊全，偏偏半導體是軟肋，「芯片」進口金額早早就超過石油進口金額了，表示這項戰略資源過份依賴外國。

另一方面，在互賴關係中，美國需要的中國產品，卻多是衣帽鞋襪家具禮品，並非不易找到替代來源的戰略物資。所以，中國依賴美國，重於美國依賴中國，遑論科技、金融等領域，中國更需要霸權美國，提供「公共財」；換言之，中、美間是一種「不對稱互賴」。這就解釋了美國敢發動貿易戰，以懲罰性關稅為手段「欺負」中國的理由，它是仗著在經濟、科技、金融等領域的優勢地位，自認勝券在握，去年甚至還試了一把，效果不錯。

美中貿易戰，到目前為止，雙方還在摸索如何對抗的新規則，也等於在建構新冷戰的定義。（美聯社）

去年四月初，美國商務部以7年禁售令制裁中國科技大廠中興通訊，中興當時的高層公開承認公司即將休克，但是制裁僅僅維持了三個月，就被川普「賣個交情」給習主席後以高額罰款結束。川普當時的理由是中興一年購買很多美國商品－2017年統計，約23億美元。按這個邏輯，現在當然更不能一棒子把華為打死，因為華為一年對美採購晶片等零組件金額，高達110億美元！如此來看，川普的動作，就在情理之中了，因為身為已經開始募捐競選經費的共和黨唯一候選人，若擋金主財路，等於自添連任之路的障礙。

然而，經濟互賴還是抵不過國家對安全的憂慮，就像舊冷戰時期，美、蘇意識型態極其對立，時時維持「相互保證毁滅」對方（MAD, Mutual Assured Destruction ）至少幾百次的核武力量，全球才形成了兩個互不來往的經濟世界。現在呢，美方顯然比中方更嚮往新冷戰，官員、政客、智庫、與媒體都時時把「新冷戰」一詞掛在嘴邊＋寫在筆下，從行動上觀察，也是認真的。

譬如美國國務卿龐佩奧近半年來，奔走遊說各國，不要使用華為的5G網路設備，這是一石三鳥之計：一是不讓中國－戰略競爭對手－鋪設西方未來傳輸情報要使用的網路；二是不讓華為賺大錢，成為中共的錢袋子；三是壓抑中共在通訊科技領域領先美國－這一方面，美國真的有些落後了，譬如量子通訊，這個另文再談－反正終極目標是與消滅與中國的經濟互賴。

所以，這回川普演出「捉放華為」，才會引起盟國意外：你叫我們當幫手，怎麼自己先放水，不畢其功於一役把它打趴？美國極右派如John Bolton, Peter Navarro等人，當然希望跟中國各領域都一夕完全「脫勾」，但是從美中經濟高度互賴的現狀來看，兩國要經濟脫勾，確非一朝一夕之功。不過，文化領域已在進行中了，在美孔子學院紛紛暫停與關閉即是一例；科技領域更是有如回到麥卡錫主義時代了，完全不感謝美國的半導體＝積體電路（IC, Integrated Circuit）產業，是華人撐起半片天的歷史－美國甚至流傳「IC = Indians and Chinese」的笑話，可見一斑。

比起美國，中國極不願意進入冷戰狀態，人人口中不說，個個筆下不寫，大部份領域都不想脫勾，這也間接證實了美、中之間是一種不對稱的互賴。

結論是：美中貿易戰，到目前為止，雙方還在摸索如何對抗的新規則，也等於在建構新冷戰的定義。川普在大阪G20峰會上的暫放華為，為新冷戰標示了一個里程碑：美、中經濟正從深度互賴，退到了部份脫勾，未來可能不會達陣到互賴終結，但是會脫勾到什麼程度？還要密切觀察。

※作者為資深媒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