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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著過癮 死了不虧

林倚安 2019年08月06日 07:00:00
寇延丁(圖片摘自寇延丁臉書)

寇延丁(圖片摘自寇延丁臉書)

最初知道扣子(寇延丁),是因為紀錄片《并:控制》。感謝這位作家/朋友的開放與包容,讓我參與了她一小部分的人生與創作。總共讀過扣子三本書,都是在出版前先睹為快,這對我是珍貴的回憶、友誼的證明。我眼中的扣子寇延丁,即知即行、做什麼事都全力投入,毫無保留,活得義無反顧,按她的說法,是「活著過癮,死了不虧」。

 

自告奮勇給扣子校對書稿時,時間緊迫,眼看《親自活著》、《可操作的民主》(繁體版)兩本書送印在即,乾脆簡單行李收拾了,傳訊說「我去找妳!」從台北殺去她宜蘭深溝住處時她早睡了,留了門──真正夜不閉戶。

 

坐在飯桌前,午夜伴著蟲鳴蛙聲一字一句讀著《親自活著》的列印紙本稿,凌晨一點多扣子醒來,中止我全神貫注的心流狀態,為我張羅了一桌子書裡寫著的發酵或冷漬柑橘、鳳梨點心,紅麴抹醬、全麥麵包、紅龍果酒、黑豆水⋯⋯。有那麼一瞬間,覺得自己像挑燈夜戰的學生,此情此景,根本是老媽端上補品要孩子稍歇一下再戰。

 

實情浪漫太多了,吃著書裡的「內容」,登堂入室和作家本人談天,在生理上或心理上都陶陶然,然醉的只有我。

 

總是這樣,扣子始終清醒。

 

有嘗新的精神與巧思,釀製各式各樣的果肉果皮糯米酒啊、酒釀點心啊,但她不喝,專勸別人試試,被勸的人往往一試成主顧,我就是這樣被勸成酒鬼。認識她之前,酒對我而言是難喝的玩意,應酬之外不沾;認識她之後,比較頻繁見面的那陣子,我冰箱裡滿滿是她送的酒,菜都沒地方放。

 

她的酒太過順喉,幾杯下肚,身心放軟了,話就天南地北了,聊她的田、聊她想搞的各種好玩活動、聊她又做了什麼什麼、聊她在台灣的幸福生活。

 

幸福如何能不繫於政治,我們當然也談政治,必須談。

 

扣子受政治迫害而破碎的身心,在台灣因著晴耕雨讀的日子得以縫補、癒合。「我實在太愛我的田啦!」這句話她常用一種眷戀夢幻的語氣脫口而出,對承租的那塊田,她愛到晨昏定省。

 

身為一個會把「我們宜蘭人」掛在嘴邊,還學會聽懂台語、能說上幾句的中國人,老實說,她比太多台灣人都還認識台灣這塊土地。明白台灣的不好,所以偶爾她會以一種恨鐵不成鋼的口吻說:「你們台灣人就是⋯⋯」;明白台灣的好,所以她常說:「你們台灣人應該⋯⋯」以前換作是別人說這些,我可能會禮貌性地展現台灣人的溫和,回應「呵呵,是喔。」實於內心嗤之以鼻──誰講我們台灣都可以,就你們中國人不行。全稱式的,「所有」中國人都不.可.以!

 

理性上,當然明白一樣米養百樣人,中國怎麼會沒有好人?只是中國明明白白對台灣有侵略併吞意圖,是要改變我生活型態與威脅我思想自由的敵國,面對該國人民,心態上自有防備,先當敵人看。

 

可我在真實世界中認識的這個「敵人」不一樣。扣子不是存於想像裡的中國人,是活生生、會真心跟人溝通交流、會對你好、值得交上朋友的很特別的「人」。但凡她說到台灣如何如何,我就算不完全同意,也理解那是出於愛。

 

此前讀她尚未出版的書稿《走著瞧》,內容是她行走全台對幾個社會抗爭議題的參與和觀察,著實汗顏,「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恆春百年竹塹遭強拆,我那年在幹嘛呢?」、「噢扣子認識鄭性澤!」、「扣子怎麼有辦法接觸這麼多台灣在地團體!」不少她去過的地方、走過的路,我這個自詡台派的台灣人還沒去過。

 

凌晨三點多校完《親自活著》,繼續吃喝著書裡的酒與點心,邊校對《可操作的民主》。四點多,意識渙散地問:「扣子啊,妳為什麼覺得在民主的台灣,有出版《可操作的民主》的市場啊?」

 

她的回應讓我酒醒了一半,「借用陳孟凱的話回答妳啊,『妳以為台灣人真的都懂民主嗎?』」陳孟凱是合樸農學市集召集人,也是議事規則使用者、推廣者,讓此書得以出版的出資人。

 

《可操作的民主》是扣子二○○八年間在中國安徽農村參與推廣《羅伯特議事規則》的全記錄,該規則是組織治理與議事規則的藍本,台灣讀者如果小學有開過班會,照理就該明白議事規則的設計原理──但猶記得我學生時候開的班會是怎麼行禮如儀,用中國的話說,就是「樣板」。

 

 

班會的設計立意良善,內涵為「實踐民主議事程序,推展班級自治、聯誼活動、班級團體輔導及生活教育活動」(引自《普通高級中學必修科目綜合活動課程綱要》,二○○八年發布),國家欲由上而下自小灌注全體國民以民主精神,但理念傳導在威權遺緒未除、升學主義濃厚的年代(嗯,講得現在不是這樣似的),至少就我的個人經驗──師長不明言,他們身體力行示範,教我們如何應付「上面的」訓誡,假裝我們是民主的。

 

這次班會主題是「孝順週」,那就點名幾個小朋友起來說說什麼是孝順、怎麼個孝順法。下次班會主題是「愛國週」,上次哪幾個小朋友上台過了,換別的小朋友站起來說說什麼是愛國,要怎麼愛國。

 

主題怎麼訂出來的,為什麼要討論?不知道,反正老師說了算,學生就該聽老師的。

 

流於形式的班會成了培養(中華民國)國民從小學會胡說八道、虛應故事的場域,老師沒解釋過群體可以怎樣好好討論事情、推進討論,以及民主絕對不是「少數服從多數」。我猜,我小時候的老師們也不明白開班會有什麼用。

 

扣子一句話,讓我驚覺自己引以為傲的民主素養是兒時的偏差理解,若問起民主議事程序,我還真啞口無言。而校對此書之前,我也沒想過「教人如何開會」可以寫成這麼一本妙趣橫生又富含政治哲思的書。

 

兩本書趕在一天一夜內校對一輪,過程中與扣子溝通,「書是要在台灣出版的,既然是面向台灣讀者,那麼書裡的中國用語,只要台灣有相對應的用法,我就用台灣用語取代。」她欣然同意。

 

最初知道扣子,是因為紀錄片《并:控制》,影片內容講述中國對台灣和香港無所不在的控制與壓縮──包括思想。語言、詞彙影響思想模式,扣子自然理解我的考量,感謝這位作家/朋友的開放與包容,讓我參與了她一小部分的人生與創作。總共讀過扣子三本書,都是在出版前先睹為快,這對我是珍貴的回憶、友誼的證明。我眼中的扣子寇延丁,即知即行、做什麼事都全力投入,毫無保留,活得義無反顧,按她的說法,是「活著過癮,死了不虧」。

 

我也想這樣,也要這樣。

 

※作者為雜誌編輯、《親自活著》、《可操作的民主》(繁體版)文字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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