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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成帝國現代化 恢復鄂圖曼威望《終局之戰》書摘之三

1908年伊斯坦堡的示威民眾。(維基百科)

1908年伊斯坦堡的示威民眾。(維基百科)

阿卜杜勒.哈米德使出一記高招。由於「憲法」一詞已被普遍拿來當作革命的護身符,這位蘇丹乾脆將計就計,把這個詞自己拿來用。一九○八年七月二十三至二十四日夜,阿卜杜勒.哈米德宣布重開國會,形同重新啟用憲法。然後八月一日和三日,下令廢除秘密警察和其搜捕權,廢除事前審查制,要求公布年度預算。

 

在馬其頓成立用以消滅統進會活動的特別法庭解散;宣布政治犯大赦,且讓已服超過三分之二刑期的非政治犯同享此待遇。統進會似乎未費一槍一彈就如願以償,其目標得到阿卜杜勒.哈米德的認可。這位「殘忍蘇丹」搶先實現革命人士的訴求,藉此保住自己的大位。

 

一九○八年夏天的諸多重大事件,其正確發生順序必須釐清,因為國外對此有嚴重誤解。歐洲記者大部分注意到高呼法國革命口號(平等!自由!正義!博愛)且涵蓋多個族群的興奮民眾。但這些民眾是在蘇丹宣布重啟國會後才上街;在促成改變上,他們不可能起什麼作用。在阿卜杜勒.哈米德先發制人之前,都城或馬其頓之外的帝國其他任何地方,都沒人知道政府已在計畫改革,大部分人也不清楚重啟國會的用意。

 

日後會代表統進會選上國會議員的里札.陶菲克(Riza Tewfik)博士與一群庫德族搬運工之間的著名對話,點出一般人其實搞不懂官方的說詞與現實生活的關連。「告訴我們憲法是什麼意思!」搬運工喊道。陶菲克博士回道,「憲法是很了不起的東西,不知道它的人都是驢子。」「我們是驢子!」搬運工隨即高聲呼應。「你們的父親也不知道它,所以你們是驢子的兒子。」「我們是驢子的兒子!」搬運工再大聲回應,儘管口氣裡是帶著熱情還是困惑且挖苦,不得而知。

 

另一個充滿企圖心且留著長長紅鬍子的政治人物,說服的本事較差,向其未來選民保證,「我有個愛妻和五個小孩。我發誓我願意為了神聖大業將他們剁成肉醬,就像我願意為了陛下這麼做。」聽眾只能揣測他話中的「神聖大業」所指為何:當今蘇丹、憲法、或統進會與其政綱。根據最瞭解當時情況的觀察家的說法,一九○八年七月最後幾天街頭上最熱門的口號是「蘇丹萬歲!(Padişahim çok yaşa!)」。許多土耳其人捧著阿卜杜勒.哈米德的肖像走在街頭,神情驕傲。

 

搞不清楚狀況者不只一般民眾。在蘇丹先發制人打消統進會欲推翻他的陰謀之前,統進會的領導人尚未敲定政治綱領,只確定了恢復憲法和舉行選舉這兩個目標。而這時候,統進會陸軍軍官想親自出馬參選公職?想選出聽命於該委員會的傀儡候選人?想滲入政府,肅清皇宮與中央政府機關裡效忠哈米德者,並以機密敕令統治國家?或者眼見勝利似已在握,自己要功成身退,完全不插手選舉民主制度,讓它走自己的路?

 

不足為奇的,統進會的作法,乃是多管齊下。蘇丹讓步後不久,該團體即派七人委員會至君士坦丁堡與朝廷闢室協商。七人中有三人日後會大放異彩:少校參謀傑瑪爾貝伊、野心勃勃的郵政官員塔拉特貝伊、梅赫梅特.賈維德貝伊。賈維德貝伊來自薩洛尼卡,是經濟學家和報紙主編,曾是銀行辦事員,(恩維爾和艾哈邁德.尼亞濟這時仍在躲藏)。七人委員會悄悄施壓阿卜杜勒.哈米德,要其改革政府,務使國會選舉在不受干預下舉行。

 

表面上看,這一辦法相當管用,因為蘇丹精簡行政部門,裁減公務員薪水──但如今被列為首要關注對象的陸軍不在此列。關於國會選舉,政府決定凡是年滿二十五歲的納稅男性,都有權投票選舉議員,而參選議員則得符合懂土耳其語這個條件。不會有族群配額,也不會有差別待遇,此舉符合統進會的「統一派」立場(實際上議員名額最終大體上按照各族群在帝國人口裡所占比重分配)。

 

統進會不會阻止其他黨投入預定於十月下旬開始舉行的選舉,但七人委員會的存在讓許多反對勢力成員,特別是薩巴哈丁親王的「自由聯盟」追隨者,覺得他們在幕後操縱一切。在君士坦丁堡,薩巴哈丁的奮鬥大業,這時則由切爾卡西亞裔的變節者米贊吉.穆拉德接下。

 

七月革命至秋季選舉之間這段時期,鄂圖曼改革派、自由派、少數族群充滿期待。在百姓記憶裡,這段時期不可避免散發振奮樂觀的氣息。哈莉黛.埃迪卜,宮廷秘書之女,就讀過伊茲米特附近的美國女子學院,受一九○八年她所親眼目睹的情勢激勵,在信中表達了她的振奮之情。最令她振奮的,莫過於議員選舉投票所的歡慶氣氛。她憶道,

 

「大批民眾……跟著投票箱走,投票箱裝飾了花朵和旗子。馬車裡坐著手牽手的穆斯林和基督教神父。基督徒少女和穆斯林少女,一身白色裝扮,孩子般緊摟在一塊,經過身旁,接著走過的民眾熱情唱著,「噢,國家,噢,母親,願汝今日幸福快樂。」記憶太鮮明,至今每次想起仍是感觸良多。

 

但來自帝國邊疆地區的消息,令人看清現實,沖淡了民主即將誕生的歡樂氣氛。就在九月、十月選舉狂熱開始瀰漫整個都城時,土耳其的宿敵開始著手謀取有利位置。自克里米亞戰爭起,奧匈帝國和俄羅斯帝國在巴爾幹半島就互相提防,一八七五至一八七八年的危機期間,靠俾斯麥居中調解,兩帝國才未走上嚴重反目。

 

德皇威廉二世對哈米德政權的支持,把俄國推入法國懷抱,從而在實質上結束了東歐三帝國的三帝同盟,但不代表奧匈和俄國不會聯合起來對付鄂圖曼人──一九○三年沙皇和奧匈皇帝法蘭茨.約瑟夫一世為了馬其頓一地,就曾聯手對付鄂圖曼,但當時俄國把大部分注意力擺在其與遠東對手日本的較量,鄂圖曼受到的壓力較輕。

 

隨著七月革命後蘇丹對大局的掌控不穩,維也納和聖彼得堡開始商討另一個危害土耳其利益的外交行動。在哈布斯堡王朝外長阿洛伊斯.萊克薩.馮.埃倫塔爾男爵的布赫勞莊園裡,男爵與俄國外長亞歷山大.伊茲沃爾斯基,經過長時間商討後敲定,俄國同意奧地利正式兼併波士尼亞─赫塞哥維納,奧地利則支持修改柏林條約以使俄國軍艦得以進入鄂圖曼海峽,作為回報。

 

俄奧雙方尚未敲定埃倫塔爾宣布此事的時間,另一顆外交炮彈在君士坦丁堡爆開。九月下旬,已擔任鄂圖曼政府外長許久的艾哈邁特.陶菲克帕夏,邀歐洲諸國外交官晚宴,獨未邀請保加利亞外交使節。這一冷落之舉,表明阿卜杜勒.哈米德不認為保加利亞是不受鄂圖曼統治的獨立國家。

 

十月五日,此前原只是鄂圖曼一省省長的斐迪南親王,決定自封為獨立保加利亞的皇帝,藉此測試權勢日衰的阿卜杜勒.哈米德的反應。隔天,好似不甘於被搶了風頭的,奧地利併吞波士尼亞─赫塞哥維納,埃倫塔爾還好意地補充道他事前已得到俄國對此事的認可。然後,克里特島不甘落於人後,宣布與希臘本土合併。

 

鄂圖曼外交官也不是省油的燈,透過談判達成對失土境內穆斯林的財務補償和權利保障,藉此及時降低了這些打擊的傷害。但自身所受的羞辱卻是怎麼也藏不住。雪上加霜的是,土耳其的基督教鄰邦在伊斯蘭神聖的齋戒月期間跟著群起圍攻,好似蓄意要激怒穆斯林。在這樣的情況下,令人意外的的是,居少數的宗教族群,在一九○八年十二月的第二階段選舉,選得和十一月第一階段選舉一樣好,希臘人拿下二十三席議員,亞美尼亞人十二席,猶太人五席,保加利亞人四席,塞爾維亞人三席,瓦拉幾人一席,相對地,土耳其人拿下一百六十二席,阿拉伯人六十席,阿爾巴尼亞人二十五席。如果可以說有哪一方「贏」了選舉,那就是統進會和此外唯一有組織的政黨「自由聯盟」,前者拿下六十席,後者則只拿下幾席。

 

下議院於聖索非亞清真寺旁的國會大樓召開時,艾哈邁德.里札獲選為議長,肯定了他在統進會裡的貢獻。阿卜杜勒.哈米德親自為第一次院會開議,好似要為意在推翻他的革命陰謀賜福。這位蘇丹以好似道歉的口吻解釋道,他當初暫時關閉議會,乃是為了完成把帝國現代化的工作。如今此工作已完成,諸議員可助他挺身對抗列強,恢復鄂圖曼威望。

 

※本文摘自《終局之戰(上):鄂圖曼帝國的瓦解,和現代中東的形成》蘇丹重啟國會以應付革命,選後面臨外交與內政危機/左岸文化出版/作者為紐約巴德學院歷史系教授,獲獎無數。專長領域為二十世紀初的歐洲史,特別是第一次世界大戰的起源、俄國和鄂圖曼土耳其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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