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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毅然:再說「四大不要臉」

裴毅然 2020年04月23日 00:00:00
毛澤東之所以成為「歷史上最大暴君」,除了開朝之威,也有大批士林「下跪」之因。(湯森路透)

毛澤東之所以成為「歷史上最大暴君」,除了開朝之威,也有大批士林「下跪」之因。(湯森路透)

儘管毛像在牆毛屍在堂,毛殼雖存毛魂猶飄,「偉大毛時代」總算過去了。畢竟,毛政已亡毛髓盡失,毛時代邏輯已大半否定,毛派叫囂失去依據,中國已不可能重回毛時代。但毛時代「遺產」龐大,孵出二十世紀中國士林尷尬一代。如何評價他們的尷尬?如何掌握尺度?尤其對那些「學術界的傅作義」,近年爭論漸起。

 

「四大不要臉」版本

 

「四大不要臉」,最早出處似為周作人給港友鮑耀明的信(1964-10-7):

 

現在大學生中有一句話,說北京有四大不要臉,其餘不詳,但第一就是他(郭沫若),第二個則是老舍。道聼途説,聊博一笑耳。

 

港媒首版「四大不要臉」——郭沫若、馮友蘭、老舍、臧克家。

 

文革後期,香港新版「四大不要臉」——郭沫若、馮友蘭、週一良、楊榮國。蓋因老舍文革投水,臧克家被「超越」。另一版本則以北大魏建功換下「廣東那個教授」楊榮國。1979年,牟宗三先生(1909~1993)在臺灣東海大學有關儒家使命演講,提到大陸「四大不要臉」(郭馮周楊)。

 

從噁心程度,郭沫若「民憤最大」,段子最多。林語堂:「郭沫若集天下肉麻之大成」。

 

細節出處

 

「四大不要臉」當然得有出處。進了四人幫「梁效」寫作班子的週一良(1913~2001),為能「服務於革命路線」欣喜若狂——「唯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馮友蘭(1895~1990):「主席關懷如旭日,萬眾歡呼勝夜寒」,更有獻諛江青:「則天敢於作皇帝,亙古中華一女雄」;「爭說高祖功業大,端賴呂後智謀多」。上海復旦教授劉大傑(1904~1977),文革前得老毛眷寵召見,文革後期奉江青之命以「儒法鬥爭」為綱修改《中國文學發展史》,列名老毛治喪委員會,悼毛詩:「殘生堅走紅旗路,努力登攀答聖恩」;「餘年豈敢忘遺訓,沒世猶難報厚恩。」

 

取媚當世,茍同流俗,得了毛帝一點垂露便沒了骨頭,碩彥鴻儒一個個淪落如斯,還不讓說道說道?雖說,罪在毛氏、責在中共,但這一個個往前湊的「不要臉」,就沒一點個人責任?

 

晚年追悔

 

失節文人既有被蒙蔽裹挾的一面,也有不甘寂寞,嘩眾邀幸的一面。就算被蒙蔽,也是定力不夠、把持不住,想擠進去。

 

1984年,馮友蘭公開承認:

 

……得到吹捧,也確有欣幸之心,於是更加努力「進步」,這一部分思想就不是立其誠,而是嘩眾取寵了。

 

四人幫倒臺,「梁效」成員棄如秋扇——均遭審訊審查。中山大學教授楊榮國(1907~1978)病重住院,立即從廣州首長特級病房轉入高幹病房,再遷普通大病房。[v]1973年擠都擠不進去的「君寵」,1976年成了甩都甩不掉的「汙點」。院士、北大教授魏建功(1901~1980)極度抑鬱,「心情寂寥,偶讀舊箋,輒老淚縱橫,不能自已」;「萬萬想不到,老了老了還當了回奴才。」

 

「臨老失節」,馮友蘭、魏建功、週一良、林庚、楊榮國等為沾包「梁效」痛悔不已,魏建功、楊榮國二先生鬱鬱而死。

 

怪誰呢?九九歸一,還是自己不好,彼時縮一步忍一下不就「海闊天空」了?

 

士子底線

 

時窮節乃現,所謂「氣節」,當然只能由人文知識分子頂扛,難道可以將他們「混同普通老百姓」?

 

赤難長夜,滄海橫流,茍全性命於亂世,一時看不清紅朝亂塵,喊了「萬歲」,可無論如何「九·一三」後,紅色泡沫盡破,普通民眾都看清了明白了,學貫中西的文史長者總該有點起碼「階級覺悟」吧?至少,獨善其身別往前湊,不開金口,少點炫學邀寵,錢鍾書式「不太合作」,這點要求,不高吧?

 

 

當年有人勸劉大傑:「你這樣做,身後怎麼過得去?」劉回答:「我不這麼做,現在就過不去。」低一輩的復旦教授吳中傑(1936~ )評劉大傑:「大傑先生不敢抗命,而且他本身又是個喜歡熱鬧之人。」

 

拭鏡正冠

 

古為今鏡,拭鏡才能正冠。先賢立范,後人思齊。孔孟聖言,士林之則。郭沫若、馮友蘭等誠為時代悲劇,但他們的腆顏諛行,至少有別於梁漱溟、陳寅恪、馬寅初、顧准、林昭、張春元、劉文輝……有比較才有鑒別,折節媚時的「四大不要臉」映襯出赤難夜空那一粒粒熠熠流星。

 

如果曲學阿世盡歸客觀原因,「四大不要臉」滑過後人追訐,那麼梁漱溟、馬寅初、陳寅恪等「一代脊樑」豈非成了戇愚「傻二」?時代越糟糕,越需要捍衛歷史理性。難道時代越差,就越該統統趴下?為軟骨邀寵者尋找「只能如此」的理由,以客觀原因遮掩主觀責任,合適嗎?歷史發展難道不是一路走高,而是要求逐階向低?

 

不明前人之失,何以規正後人?不拭史鏡,何以正冠?畢竟,總得告訴後代「做人要做哪一種人」。否則,〈離騷〉、〈正氣歌〉、〈獄中上母書〉……還有什麼掂手分斤?

 

結語

 

「最後審判」,猶如帝王死後議諡,制約時人重要手段。毛澤東之所以成為「歷史上最大暴君」(方毅語),除了開朝之威,也有大批士林「下跪」之因。檢討赤難,難道不應撩揭一下士林下跪的原因?何況,赤難尚未結束,同志仍須努力。

 

※作者為大興安嶺知青/復旦文學博士/上海財經大學人文學院教授/美國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歷史所訪問學者(2018)/哥倫比亞大學東亞所副研究員

 

關鍵字: 毛澤東 不要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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