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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切斯家的孩子們》:這裡沒有法律 只有拳頭和金錢

奧斯卡.路易士(Oscar Lewis) 2020年04月29日 07:00:00
從墨西哥前往邊境尋求美國庇護的移民家庭數目不斷創下歷史新高。(湯森路透)

從墨西哥前往邊境尋求美國庇護的移民家庭數目不斷創下歷史新高。(湯森路透)

我進去幾個月後,看到拉蒙.加林多在那裡。我從小就認識拉蒙和他的兄弟,雖然他年紀比我大。他們以前在園丁街賣木炭,和我們大家一樣窮。後來拉蒙弄到一台腳踏車,開始做出租生意。我不知道他究竟怎麼做的,不過多少可以想像,總之他把出租生意做得有聲有色。他蓋了一間房子,還開始借錢給別人。他借錢給人一個月要收兩成利息,所以他買了車,很有面子。

 

後來我聽說他在當地的理髮廳認識很多黑道,經常和他們來往。他以前也很愛喝,常被發現躺在街上,醉得不醒人事,直到有一天他發誓滴酒不沾。他也信守承諾,於是從此一帆風順。他開始跟一些比較安全的朋友悄悄地買一些「燙手」的東西,一夕之間變成社區最有錢的人。

 

他進監獄是因為在一場街頭鬥毆中殺了一個計程車司機。我遇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是監獄裡防身術的講師了。我不知道他怎麼辦到的,但後來他變成囚犯人事主管,最後還和情報單位的主管有密切關聯。事實上,他出獄的時候成了情報員,他的兒子現在都在當警察。他做得乾淨俐落,他一直都在收購贓物。我很清楚,因為我是他的得力助手。

 

好啦,這些大概就是那七個月我在監獄裡發生的事。我也在那個時候學到關於朋友的道理。在外面,那些說是我朋友的人,我有錢的時候到處跟著我,但我入獄後完全沒來看我,你懂了吧?我出事的時候,我不記得有誰去問候過我的家人。我發現這世界上幾乎沒有真正的朋友。

 

當我幾乎失去希望的時候,他們把我放了。他們帶我上「朱利亞」,去了法庭好幾次,最後終於和那兩個公園哨兵對上了。我被釋放的那天,我人在法庭上,光著腳,穿著很丟臉的衣服,真的是完全的羞辱,那些條紋的衣服讓你看起來像斑馬。我父親和瑪塔也在。律師告訴我,我今天可以重獲自由了,因為他們抓到真的犯人了。法官說:「不好意思。」

 

我告訴他:「法官大人,您覺得一句『不好意思』就可以抹去我七個月來在這裡經歷的折磨嗎?還有我的家庭受到的極大的道德壓力,以及我這輩子都會被貼上的標籤。」

 

他說:「現在,不要這樣想,如果你繼續這樣抱怨,就留下來。」我無可奈何,只能閉嘴。如果讓我繼續,我有很多話要對政府說。所以我自由了,只有一句「不好意思」,然後把我放了出來。「不好意思,我們抓到真的犯人了。」

 

我可憐的父親花了一千兩百披索把我弄出來。他被坑了,因為我的案子其實很簡單,那個律師根本沒花什麼力氣。沒有實質證據對我不利,而且兩個目擊者和另外三個證詞矛盾。我同意,如果有人犯下不正當的行為就該被處罰,但我是被誣陷的。他們對我做出這種不公平的事情之前,我相信法律,但這之後,如果這是正義,世界上還有正義可言嗎?

 

他們從我的生命中偷走了七個月!我不是在抱怨,但我痛恨所有有關法律的事。警察和情報員只是有執照的小偷。他們會因為任何一點小事打你。我隨時準備當面對著他們開罵。這也是為什麼只要有抗議或暴動,我一定參加,完全不問目的,只為了有機會打警察。而且如果有警察被殺了,我當然不是真的高興,但至少覺得他罪有應得。

 

這裡沒有法律,只有拳頭和金錢,這才是最重要的。叢林法則才是最強的法律。經濟上強勢的人可以笑。就算他犯下滔天大罪,在法官和警察面前也可以像隻無辜的白鴿,因為他給了一大筆錢。但如果是一個窮人犯點小錯,就大大不同了!發生在我身上的事,可不是千分之一的機率,現在還是不斷在發生在其他人身上。我真的不懂什麼是正義,因為我從沒看過它。

 

如果有地獄,就是在監獄。就連我的頭號敵人,我也不會希望他進去那種地方。有六個卡薩格蘭德的男孩坐過牢,但只有一個真的犯罪。其他的就像我,打架惹上麻煩,再加上運氣不好。我不是說我不該好好被管教,就算我沒犯下他們指控我的罪,我也做了別的壞事。我是一個壞兒子、壞哥哥、壞酒鬼…我同意我該受罰,但我不會停止抱怨他們冤枉我的事。

 

墨西哥是我的國家,對吧?我對它也有特別的、深厚的感情,尤其是首都。我們有言論自由,更重要的是,有自由做我們喜歡的事,這是我在其他地方找不到的。我在這裡總是比較容易討生活…即使只是賣南瓜子,也可以活下去。但對於墨西哥人,欸,我對他們沒有好印象。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自己就是行為不檢,總覺得他們心懷不軌。

 

強者生存是這裡的法則。如果有人摔倒,不會有人去幫忙;相反地,如果可以推他們一把,他們會動手。有人溺水了,就把他壓下去。有人要贏了,就把他拉下來。我不是多聰明的人,但工作上,我總是領先…我賺得比我同事還多。他們發現了,就會在老闆面前設計我,把我攆走。一天到晚都有人說,誰搶劫了、誰殺人了、誰說了什麼,或是誰走偏了。

 

是因為缺乏教育的緣故嗎?有那麼多人連名字都不知道怎麼寫!他們在說憲政主義……這個字眼聽起來好聽又響亮,但我甚至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對我來說,我們活下去是靠暴力……殺人、偷竊、攻擊。我們必須隨時求生,長期保持警戒。

 

※本文摘自《桑切斯家的孩子們:一個墨西哥家庭的自傳》第二部的〈羅貝托〉篇/左岸文化出版/作者路易士透過 《桑切斯家的孩子們》在1960年代提出「貧窮文化」的概念,認為當社會既有制度無法解決貧困階級的問題時,該階級的成員會產生在地化的回應,以解決自身遭遇的困難。這些回應很可能會反映在他們對社會建制的不信任、不願意投注資源在教育上、家庭關係複雜混亂等面向上;「貧窮文化」是貧困階級面對不平等社會結構的方法,但也可能會不斷持續生產出下一代的貧困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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