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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切斯家的孩子們》:墨西哥的母親不會和她們女兒談人生

奧斯卡.路易士(Oscar Lewis) 2020年04月30日 07:00:00
墨西哥的女兒之所以受苦,是因為她不相信她的父母。她寧願把祕密和性方面的問題告訴朋友。(湯森路透)

墨西哥的女兒之所以受苦,是因為她不相信她的父母。她寧願把祕密和性方面的問題告訴朋友。(湯森路透)

我開始和克里斯平交往的時候十三歲。從那一刻起,我的恐懼、擔憂、躲藏和挨打就開始了。我哥哥,尤其是羅貝托,隨時盯著我。我爸爸以前從來沒打過我,打了我三次,一次用鞭子,兩次用皮帶,因為他看到我和克里斯平說話。

 

克里斯平和我會去散步,但他從來不靠近我家。我們約會的時候,康蘇薇若會幫我保密,不讓我父親和哥哥們知道。她會讓我和他去看電影。我會說:「我去望彌撒。」但其實是兩個人一起去看電影。維辛達裡的人已經漸漸習慣看到女孩子和她們的男朋友去看電影,但如果我爸爸知道,他一定會打我一頓。

 

克里斯平是第一個真的親了我、又擁抱我的男生,所以我才那麼喜歡他。有一次看電影的時候他親了我很久,「讓我耳根發燙」。我感到有什麼從身體流出。那是第一次我想跟他在一起。他立刻問我要不要去旅館。但我們離開電影院時我比較強勢,我告訴他要等到我十五歲。他一直試,但我總是都能拒絕。

 

有一次他約我去看電影,我說我不能去。那天稍晚,馬努埃爾和寶拉去看電影,也帶了我一起去。我碰巧坐在一個叫米迦爾的男生旁邊,他以前問過我能不能當他的女朋友。我從沒回他,因為當時我是克里斯平的女友。但那整場電影,我們都只看著對方。

 

八成是有人告訴克里斯平,因為一個禮拜後他提起這件事。他問我,我和我哥哥去看電影的時候有沒有遇到其他人。我說沒有,他用力甩了我一巴掌,說我騙他。那是我們第一次大吵。我們一個禮拜沒說話。

 

我們也為了跳舞吵架。我喜歡跳舞,但他會吃醋,不讓我自己去。他還學會了跳舞,這樣我就沒有理由和別人跳舞,但每當我聽到哪裡有舞會,還是偷偷和女孩們去。當時克里斯平就住在卡薩格蘭德的對街,他的店就在我工作的冰淇淋工廠附近,所以他要監視我很容易。他朋友也會幫他,如果有人看到我去跳舞,就會告訴他。克里斯平會跟蹤我,然後把我拉走。即使我只是規規矩矩地跳舞,不像我姊姊康蘇薇若和安東妮雅又搖又擺,他還是會很生氣。

 

我抓到他跟另一個女孩在一起,抓到兩次,但他告訴我他對她都不是認真的,不過是心血來潮一時興起,我是他唯一在乎的女孩。同時,我朋友伊蕊娜開始和愛瑪的哥哥、也就是我前男友多納托約會。伊蕊娜的母親是一個非常受人尊敬、莊重的女人,看到一個女孩和男孩走在一起都會辱罵她。但她的小孩全都走偏了。她兒子是眾所皆知的小偷,伊蕊娜也惹了一些麻煩。

 

伊蕊娜沒有懷孕,但總之她搬去多納托的母親家住。多納托在麵包店工作,會把他少少的薪水拿去買鞋子和衣服給伊蕊娜。她很漂亮,他很醜,事實是,他們並不登對。她根本不甩他。她不在乎他有沒有得吃、有沒有得穿,還把所有工作都讓她婆婆做。多納托也是那種習慣帶朋友回家的男人,但伊蕊娜不喜歡留在那。所以她會來找我聊上好幾個小時。我那時和克里斯平在一起,想盡可能知道關於男人的事情,所以問了她很多問題。

 

後來多納托抓到她和別的男生去看電影。為了報復,那天晚上他把她帶到他朋友家,就在那裡,在光禿禿的地板上,他們兩人「上」了她。然後把她丟了出去。

 

她開始一下子和這個住、一下子和那個住,因為她喜歡漂亮的衣服、看電影。她很幸運,和那些男生在一起都沒懷孕。後來她愛上一個叫潘丘的流浪漢。她有這麼多可以選,結果挑了一個最差的!她離開像多納托那樣的好男孩,換成一個懶鬼,一隻豬,一場災難,這男人不工作,還會打她。她就是愛那個野蠻的生物,相信他打她是一種愛的表現。

 

她住在她婆婆屋子的一角,甚至沒有抱怨。我們常開玩笑說潘丘瞄得比誰都準,她和這麼多男生在一起都沒懷孕,潘丘正中紅心。他就是讓她懷孕的人。

 

另一個墮落的是愛瑪。她母親愛諾埃在醫院工作,經常不在家,所以愛瑪要和她男朋友上旅館很容易。她去的隔天,告訴了我整個經過。她說:「只是想想,他什麼也做不了,那個蠢蛋竟然非常生氣地離開旅館了。」

 

我聽了之後說:「如果他沒跟妳做,妳最好現在就和他分手。為什麼要繼續?他已經試過妳了,下一次他就會直接上了。」

 

但她愛慕他,兩天後,她告訴我最糟糕的事情發生了。她持續和他出去,但運氣不好,馬上懷孕了。然後她的「愛慕」拋棄了她,把她丟給她的家人。

 

很多時候一個人的朋友比他的父母、姊姊或阿姨還幫得上忙。很不幸,墨西哥的母親不會和她們的女兒談人生,所以她們得自己承受幻想破滅。即使母親對女兒觀察入微,她也沒有勇氣開口問。她無法找到能使女兒得知真相的詞語。她只能放任她,直到傷害已經造成。於是,女兒懷孕了,但男孩已經把她拋棄了,母親都難以接受這樣痛苦的事實,這很羞恥。

 

所以女孩們不會向母親坦白。如果女孩子說她交了男朋友,就會被打;如果她們要求去看電影,就會被罵,說她是蕩婦、妓女、不要臉的婊子。那些話很傷人,所以當男生邀請的時候,她們會去。很多女孩去,不是因為她欲望高張,而是為了要報復父親、母親、哥哥們。女孩子就像聖水盆,每個人都來沾一下。他不為了這件事打她們,也會為了別件事打。墨西哥的女兒在家其實都被虐待。這也就是為什麼有這麼多未婚媽媽。

 

現在很少有十全十美的女孩;她們長得漂亮,身材又好,但事實上她們都不是處女。對真正愛她們的男人來說這很可悲;他因此失去了婚姻中真正幸福的機會。很多女孩知道怎麼騙男人以為她們是處女,但丈夫遲早會發現。有些妻子甚至會告訴丈夫實情,但是她們不會因為被接受而更愛丈夫,反而看不起丈夫,他竟然能接受自己不是處女。

 

墨西哥的女兒之所以受苦,是因為她不相信她的父母。她寧願把祕密和性方面的問題告訴朋友。比如說月經。很多女孩是在家門外學到這件事的……我十三歲的時候初經來潮,我非常害怕。沒有人事先教我該怎麼做。我從朋友那裡知道,妳第一次和男人在一起會流血,所以那天,我不懂我為什麼會流血。當時我的嫂嫂寶拉和我們住在一起,我問她:「我怎麼流血了?」我不曾和任何男生在一起,可是,我竟然在流血。

 

她的回答讓我更害怕,因為她告訴我血不會停。我兩腿一軟,開始哭。我以為以後永遠都會這樣了。寶拉只說:「去換衣服。」

 

我很怕我的裙子和襯衣會沾到血,所以我在兩腿之間塞了報紙。後來伊蕊娜告訴我用破布。當時我們還不知道衛生棉是什麼。

 

克里斯平和我交往了大概一年半。我很喜歡他,我們在一起很快樂,但是他對別的女孩也太感興趣了。有天晚上,我十五歲生日的前四個月,我們吵了一架。我看到他和一個女生走在一起,這讓我很生氣,想和他分手。他說,如果我離開他,他出了什麼事,我要負責。我怕要是他去自殺或做什麼瘋狂的事情,別人一定會怪我。他一直求我和他去旅館。他說:「如果妳真的愛我,就會跟我去。」

 

我一直有個金色的幻想,就是穿著白紗在教堂舉行婚禮,以及有一個我自己的家。我想把小孩撫養長大,不要婆婆和其他親戚來煩。我知道如果和男生私奔,通常就不會是這樣了。此外,父母會跟著受苦,人們也會說閒話。但當我告訴朋友們我的夢想時,他們大笑,然後說:「拜託,誰想結婚!」他們大部分都沒有結婚,只是自由結合。

 

現在回想起來,應該有人來警告過我男人的事情,尤其是因為我常常跟男孩們玩在一起。但從來沒有人明白地告訴我其中的危險和誘惑。所以當克里斯平告訴我,如果我願意和他睡,他就要我父親允許他娶我,這似乎很合理。我想我太軟弱了,但我很怕如果不答應就會永遠失去他。結果是,那天晚上,我們為了繼續成為戀人,不繼續做男女朋友了。

 

※本文摘自《桑切斯家的孩子們:一個墨西哥家庭的自傳》摘自第二部的〈瑪塔〉篇/左岸文化出版/作者路易士透過 《桑切斯家的孩子們》在1960年代提出「貧窮文化」的概念,認為當社會既有制度無法解決貧困階級的問題時,該階級的成員會產生在地化的回應,以解決自身遭遇的困難。這些回應很可能會反映在他們對社會建制的不信任、不願意投注資源在教育上、家庭關係複雜混亂等面向上;「貧窮文化」是貧困階級面對不平等社會結構的方法,但也可能會不斷持續生產出下一代的貧困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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