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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約暫停記》西語裔和非洲裔美國人當然生氣

李濠仲 2020年06月07日 07:00:00
在紐約,西語裔和非洲裔就是居家防疫期間,因人為因素,暴露在病毒感染威脅風險下最主要的一群。(攝影:李濠仲)

在紐約,西語裔和非洲裔就是居家防疫期間,因人為因素,暴露在病毒感染威脅風險下最主要的一群。(攝影:李濠仲)

紐約的高速運轉,從來不是只有金融、影視、時尚、媒體、娛樂等等鍍金的行業全年忙碌不休,它需要比其他城市具備更龐大、更綿密的運輸、交通、零售和基層服務業去串聯起每一個必須的環節。在紐約為了防堵COVID-19繼續蔓延,進而宣布「非必要勞動人力」居家工作時,除了無法鬆懈的醫生和護士之外,用以維持一座城市基本運轉的運輸、交通、零售等各類行業也完全沒閒下來。而根據美國勞工部勞動統計局(Bureau of Labor Statistics)統計,這些行業的從業人員,就其族裔分布,正是非洲裔和西語裔的美國人佔最多數。

 

當紐約大眾運輸,包括地鐵、公車和火車因為絕大多數人都在家工作,逐步減少每日運量,直到只剩平日的百分之二十,之後每天上下班時間,若還是出現擠滿乘客的車廂,裡頭則幾乎全都是西語裔和非洲裔的臉孔。因為工作性質,他們完全無法像白領階層那樣一夕轉為「遠距工作」,而是一定得出門才有錢賺。當然,也只有他們繼續留在工作崗位,所有紐約人才能維持一定程度的日常生活,那不光是能不能去麥當勞買份漢堡的差別而已,所有民生所需,你都得靠他們幫你結帳付款後才能帶走。居家防疫之前,曼哈頓偶爾還會有帥氣的年輕白人騎著自行車穿梭大街小巷,像風一樣地為顧客們遞送外送餐飲,當COVID-19疫情進入最險峻的一刻,所有的UBER EAT、超市或餐廳外送,幾乎清一色全成了西語裔族群的獨門生意。

 

美國種族(族裔)複雜程度可見一班,紐約市尤其如此,五個行政區包括曼哈頓(Manhattan)、布魯克林(Brooklyn)、史坦頓島(Staten)、皇后區(Queens)和布朗士(Bronx),總計白人(非拉丁裔)居民的人口,平均占了三成三。但細究來看,布朗士多數住著西語裔和非洲裔居民,白人只占了這裡的一成,曼哈頓的白人居民則多達五成以上。

 

這場病毒風暴另一幕讓人無奈的場景就是,當全美疫情自二○二○年開始蔓延,不到兩個月,重災區紐約死於COVID-19併發症的人數就超過一萬,如果以病逝者的居住區,死亡人數由多至寡依序則是皇后區、布魯克林、布朗士、曼哈頓和史坦頓島。前三區的死亡人數,分別是曼哈頓的兩倍以上,是史坦頓島的五倍。我們以為這是貧窮區和富人區之間的死亡差異,若再進一步了解,背後其實是凸顯了紐約根深蒂固的族裔結構問題。

 

殘酷的適者生存遊戲

 

COVID-19確診和死亡雙高的布朗士,就是過去我們所熟知,多數住著非洲裔美國人的哈林區,皇后區和布魯克林則以西語裔美國人最多。美國官方(四月)公布全美COVID-19死亡人數的族裔分布,以西語裔最高,有百分之三十四,其次是非洲裔的百分之二十八,白人有百分之二十七,亞裔是百分之七。如此高低比例的種族差異,在多元族群的紐約市裡情況亦復如是,也就是說,在紐約眾所周知的貧富差距之下,它雖然自信這裡至少有著多元族群平等的氣氛,但一場病毒風暴,就又清楚區隔開了族裔間的不同境遇。西語裔和非洲裔的紐約民眾,在COVID-19確診和死亡數據上,一樣都超過了白人,貧窮區的外裔,其慘狀更非曼哈頓、史塔登島的富有白人區可以相比。這已不是任何意外、巧合能夠說明的現象。

 

如果我們稍事理解紐約各族群在當地職業分工的不同,再藉由居家防疫期間,親自印證了哪些工作具備遠距工作的條件,哪些工作又是只有每天踏出門才賺得了錢,我們很容易就釐清一個脈絡,就是族裔的血緣基因,和這個病毒是不是特別會挑選他作為攻擊目標無關,而是清楚地表明了,在紐約,西語裔和非洲裔就是居家防疫期間,因人為因素,暴露在病毒感染威脅風險下最主要的一群。

 

當外界訝異於堂堂紐約大蘋果居然有個位在長島海灣的「大型亂葬崗」(哈特島),以為疫情嚴峻時期,用它來埋葬許多死於COVID-19之下的無名屍,是又一次反映紐約這座城市長期以來對於窮人或無家可歸流浪漢冷漠的一面,那麼,關於族裔上的COVID-19感染致死率差別,就是實實在在顯露了它愈是非常時期,就玩得愈狠的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殘酷遊戲。

 

看著這些數字,不由得讓人想起童裝品牌「二分之一童裝」曾有段廣告詞說著:「如果體重只有別人的二分之一,那就要比別人穿的鮮豔兩倍;如果身高只有別人的二之一,那就要穿的比別人可愛兩倍;如果頭腦只有別人的二分之一,那就要比別人更用功兩倍。」套在紐約白人之外的族裔身上,似乎也找到了同樣的道理,如果你不是白人,就要比別人努力工作兩倍,又或者現實上是比兩倍還要超過許多,包括病毒來襲,你仍得硬著頭皮出門上班。

 

紐約政府其實也很清楚,這座城市危急存亡之秋,更少不了那些從事基層勞務的外裔人民,收音機成天播放政令宣傳要求民眾不要外出,卻從沒想過那些外裔族群的基層勞動者根本不可能停工留在家裡。因為大家都知道,城市基本維生系統,就是靠這些族裔冒著風險繼續出門提供服務,而政府至多也只是承諾會提供他們更充裕的個人防疫用品,像是口罩、面罩和手套。官方沒有唬弄,因為接下來各個超市收銀臺前方就立起了壓克力透明隔離版,藥品店的諮詢臺,還直接以大面積透明塑膠罩遮蔽,至於麥當勞得來速,也重新加裝了只能送取一份餐點大小的窗口,這就算是一座城市對非常時期外裔英雄的最大致意。

 

現在進行式的種族不平等

 

抵達紐約的第一年夏天,孩子們興高采烈準備展開一段異國小學冒險旅程,我們也第一次體會到那個讓所有家長忙得人仰馬翻的開學季。從替孩子遞件申請就讀某間學校,到他們正式揹著書包上學之前,家長們不曉得已填寫了多少張密密麻麻的「身家調查」表。根據美國聯邦法令,紐約市教育局必須在開學期間,收集公立學校學生的種族(Race)和族裔(ethnicity)資料,並將這些問卷記錄在案。這麼做確實有助於更清楚理解一座城市的族裔組成和分布,同時也對許多社會觀察提供了有用的統計分析基礎,但另一方面,似乎又難以避免在敏感的種族問題上,給了條區分彼此的隱晦界線。

 

例如,美國雖然過去被形容是民族大鎔爐,百變紐約更是以多元文化著稱,住在這裡的人卻仍然可以輕易察覺不同種族、族裔對外所呈現出來的刻板差異。像是猶太人群聚的社區,多半會是住宅品質較為良善的社區(因為他們有錢、願意花錢整修社區維持房價),亞裔群聚的社區,住的品質或許其次,但必然是好學區(亞裔依舊是全美教育程度最高的族裔,而且很重視教學),拉美裔群聚的社區,上演的多半是一副自由自在,隨興自娛的畫面(也被視為秩序不佳)。若再細查各族裔和官方版紐約犯罪率分布圖的相對關係,相信任誰都難保不掉入「種族歧視」的偏見心態…

 

…美國族繁不及備載的族裔統計、族群法令和種族確認表,正反映著此地種族問題仍處於現在進行式。病毒的襲擊,只是又一次直接戳中深藏其間的不平等。紐約發生瘟疫侵襲當下,一開始曾有亞裔婦女戴口罩被當成是有病的人而遭到攻擊,之後是沒戴口罩的亞裔婦女被認為會傳播病毒而遭到騷擾,似乎怎麼做都不對,進而引來這個國家朝野、媒體針對這座城市、這個國家對亞裔人士種族歧視的熱烈討論,但相對來說,眼看紐約其他特定族裔,竟然在階級、貧窮、病毒感染、確診死亡之間有著高度的連結,這座城市長期以來加諸種族的歧視和不平,卻未必在這場風暴中得到等量的關切…

 

※本文摘自《紐約暫停記》只剩下西語裔服務生/春山出版/作者2009年辭去記者工作,隨任職於外交部的妻子遠赴挪威,開始從事寫作。2015年夏天返臺後,2018年又隨妻子再赴紐約任職。現為網路新聞媒體《上報》主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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