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克爾魔咒

過去在野時，齊普拉斯（前希臘總理兼外交部長）曾公開詆毀德國總理，選前激進左翼聯盟承諾，一旦他們勝選，必定會片面撕毀〈備忘錄〉、沖銷債務，特別是齊普拉斯一直誤以為，歐洲以外的政治勢力（從俄羅斯、中國到美國與伊朗）必定會提供協助，如此一來歐洲周邊國家便能壓制柏林，尤其是梅克爾。

我認為，希臘的潛在歐洲盟友當中，梅克爾是我們最大的希望所在。可想而知，許多人聽到我有這樣的想法相當詫異，包括齊普拉斯在內。但是我相信，沒有任何一個赤字嚴重的歐元區國家膽敢與柏林對抗，即使他們內心深處渴望這麼做。相反地，我們的成功關鍵就在於梅克爾統合歐洲的決心，因為她本身就是個保守主義份子、反對任何結構性的改革。 

若想要成功說服梅克爾接受債務減免的想法、與希臘達成合理的協議，唯一的方法就是提供她簡單的選擇機會：將我們逐出歐元區，並自行負擔政治成本；或是將我們從監獄中解救出來。

自從我上任財政部長的第一天以來，我一直仔細觀察這位德國領導人。為了讓梅克爾願意採納我們的提案， 不論蕭伯樂和他的支持者如何持續威脅要將希臘趕出歐元區，我們都必須堅守自己的立場。唯有如此，總理才有可能介入。

和許多希臘人不一樣，我沒有妖魔化梅克爾，但我也不期望她會在缺乏充分動機的情況下，向我們伸出援手。但是，齊普拉斯對於梅克爾有不同的見解。當梅克爾在2015年2月20日之前出手干預時，原本抱持悲觀想法的齊普拉斯因此喜出望外。

然後，當他的期望升高，梅克爾便能隨心所欲地讓齊普拉斯的期望破滅、深陷痛苦的深淵。她就是有這樣的本事，不斷玩弄齊普拉斯，先是提振他的精神，不久之後又讓他心灰意冷，然後當情況需要的時候，再次帶給他希望。

我盡力以我自己的方式向總理分析梅克爾的行為，試圖降低她對我們總理的影響；我認為，要達成合理的協議，唯一的方法就是讓她持續意識到，我們不怕按下關閉鍵。但此路不通。到了4月，我察覺到齊普拉斯已對梅克爾魔咒澈底屈服。

由於3月9日的歐元集團會議未能達成任何成果，齊普拉斯打電話給梅克爾，請求她再次出面干預。梅克爾則是要求，齊普拉斯的團隊必須在〈備忘錄〉上詳細且明確地標明哪些內容他們無法認同，以及他們希望提出什麼樣的替代方案。

3月20日，齊普拉斯出發前往布魯塞爾參加歐盟高峰會。但晚宴幾乎拖到午夜才結束，齊普拉斯本以為再也沒有機會私下密談。然而事實並非如此。梅克爾毫無倦怠感，她帶他到隔壁的會議室，花了數個小時的時間仔細查看文件。最終大功告成，梅克爾對於齊普拉斯提出的文件內容大為讚賞，齊普拉斯洋洋得意地告訴我這個消息，她對希臘紓困案的細節瞭若指掌，都讓齊普拉斯印象深刻。

梅克爾對他的影響力愈來愈深，直到她最終給予了致命的一擊，她的目標是瓦解齊普拉斯和我之間的團結。基本上，她的提案內容如下：既然多數希臘人民不喜歡蕭伯樂，她建議雙方的財政部長都退出協商—借用她的話說，讓瓦魯法克斯「抵銷」掉蕭伯樂、蕭伯樂「抵銷」掉瓦魯法克斯—由她和齊普拉斯在幕後協商，並達成合理的協議。

齊普拉斯非常喜歡這個構想。最終雙方決定在法蘭克福召開一場祕密會議，並各自指派代表參加，日後這些人便被稱為「法蘭克福小組」（Frankfurt Group）。事實上法蘭克福小組就是歐元集團的縮影，除了3個人不在場：蕭伯樂、我和莫斯科維奇。這項計謀可說是非常成功，導致我們之間的歧見逐漸加深；另一方面，她不斷給予齊普拉斯希望，最後再一舉讓他的期望澈底破滅。

就在法蘭克福小組成立後不到一個月，將我和蕭伯樂的命運綑綁在一起產生了不良的副作用。但是在5月中，原本對我的讚美，卻變成了對我的指控：我與蕭伯樂勾結，背著梅克爾和齊普拉斯私下密謀推動資本管制，讓希臘退出歐元區。若不是我們的戰鬥內閣從旁推波助瀾，根本不會有人相信如此含沙射影的指控。

直到現在還有人問我：「齊普拉斯是什麼時候改變態度的？」

2016年初，我與某位電影導演共進晚餐。當我們的配偶在爭辯這個問題的答案時，那位電影導演說出了非常精簡的回答： 2015年3月23日。於是我問他為什麼是這一天。身為一位視覺藝術家，他給我看兩張照片：其中一張照片是齊普拉斯第一次正式出訪柏林，當時他正要走進馬克西姆斯府邸，時間就是他在布魯塞爾與梅克爾進行深夜會談的幾天之後。他看起來似乎受到不小壓力。第二張是大約一小時之後，他和梅克爾一同走出官邸，身旁的軍儀隊向梅克爾敬禮。齊普拉斯看起來得意洋洋。

「你知道他離開馬克西姆斯府邸時，心裡在想什麼嗎？」我朋友問我。

「我不知道。」 

「現在我到底要怎麼處置瓦魯法克斯？這就是當時他心裡所想的。」

作者簡介

雅尼斯・瓦魯法克斯（Yanis Varoufakis）

希臘前財政部長，2025年歐洲民主運動（DiEM25）的共同創辦人，該運動目的是為復興歐洲的民主而努力。他曾著有《全球牛頭怪：美國，歐洲和全球經濟的未來》、《弱者為了什麼必須受苦：歐洲、撙節措施以及對全球穩定的威脅》等書籍。

譯者簡介

吳凱琳

台灣大學外國語文學系畢業，曾任職於出版社、雜誌、網路媒體，現為自由工作者。譯有《崩盤》、《橡皮擦計畫》、《第五風暴》、《指數投資末日》、《訂閱經濟》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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