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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睡夢中死去」 尼泊爾移工的境外夢靨

杜曜霖 2016年12月23日 08:00:00

機場外,一名身材嬌小的女子蜷縮起身軀,靜靜的哭泣周圍的空氣冰冷,女子緊擁著襁褓中的嬰兒,孩子的體溫在這種時刻顯得更為溫暖。

 

旅客的身影穿梭於人來人往的機場,將前往喜馬拉雅山的登山客正打包著裝備;中國旅行團上了巴士;一行身著藍色套裝、腳踩高跟鞋的空姐擦身而過。

 

卡德威的母親在棺材旁悲痛大哭。(美聯社)

 

人群中,26歲的薩羅.古瑪莉.曼德爾(Saro Kumari Mandal)掩面哭泣,卻掩不住巨大的悲傷。

 

這天,成千上百的尼泊爾男子聚集在加德滿都(Kathmandu)機場,興奮的和親友道別,準備踏上馬來西亞、卡達、沙烏地阿拉伯等急需人力的地方工作。同一天,也是6位年輕男子歸國的日子,但回來的不是當初離家的青年,而是一具具封裝在木棺材裡的冰冷遺體。

 

卡德威的棺材上清楚寫著黑色字樣。(美聯社)

 

「遺體,曼德爾.卡德威(Balkisun Mandal Khatwe),男,26歲——尼泊爾」棺材蓋上這麼寫著,死者是薩羅的先生,多起悲劇中的其中一名受害者。

 

被社會遺忘的一群

 

曼德爾.卡德威的遺體,在長達8個小時的車程後,回到了他生前的居住地Belhi。這是尼泊爾最貧窮的地區之一,曼德爾一家八口居住在一間房間裡,鄰里間共用一支手機,這裡的人們長期處於飢餓中,並過著日開銷不到1美元(約新台幣32元)的生活。

 

將棺材運回Belhi的車程。(美聯社)

 

Belhi是尼泊爾最貧窮的地區之一。(美聯社)

 

他們是社會的邊緣人,是種姓制度中「無法觸及」的階級,在各個層面都遭社會忽視、遺忘。

 

印度教中,在未親眼見到至親的遺容前,是不會相信對方已經死去的。因此,當卡車抵達Belhi後,上百位男人、女人、小孩湧入狹窄的巷道,臉上掛著淚水,人們爭相推擠著,只為靠近棺材一些。

 

親友與村民扛著曼德爾.卡德威的棺材。(美聯社)

 

人們簇擁在棺材邊,爭相見卡德威最後一面。(美聯社)

 

步出卡車的薩羅,則是在見到棺材後再度崩潰,她雙腳癱軟的跪倒在塵土飛揚的道路,被人潮推擠至離丈夫卡德威越來越遠的方向。

 

「我的爸爸呢?」一旁,卡德威的3歲兒子趴在叔叔的肩膀上這麼問。

 

1位尼泊爾移工抱著孩子。(美聯社)

 

生前最後一句話:「我明早打給你」

 

村民這麼形容卡德威:很棒的年輕人,不抽菸,和大家都處得很好,誠實、有為。他的逝去,讓村民、父親和妻子都難以接受。

 

回憶卡德威去世那一晚,妻子薩羅說他們還用臉書(Facebook)訊息聊著天。為了讓妻子安心,卡德威隱瞞工作上的困難,告訴她一切都好,還傳了一張頭戴黃色工作安全帽,眼睛隔著護目鏡閃閃發亮的自拍照給她。留給妻子的最後一句話是:「ok,我明早打給你。」

 

卡德威生前自拍照。(美聯社)

 

根據卡德威上司的說法:「下班後,他7點吃了飯,10點上床睡覺。早上,我們試著叫他起床卻沒有反應。我們帶著他的遺體到醫院,驗屍後醫院說他死於心跳驟停。」

 

每500人就有1死

 

尼泊爾2008年開始推動人力出口,2015年時,出外工作的尼泊爾移工人數已從22萬攀升至50萬人。同時,移工死亡人數也由每2500人就有1人死亡的比例,激升到每500人就有1人死亡。

 

2008年至今,移工死亡總數高達5000人,比在伊拉克戰爭中喪命的美國士兵還多。

 

卡德威的母親(中)在棺材旁悲痛大哭。(美聯社)

 

驚人的數字背後,卻是無數未明朗的死因。自然死亡、心臟病、心肺功能停止就佔據了近半案件的死因。家屬被告知親人在「睡夢中死去」。

 

但醫學研究指出,這樣的死亡似乎循著一個10年一期的循環模式,接續發生在1970年的美國、1980的新加坡和現今的中國。這種死亡類型被稱作突發性夜間猝死症候群(Sudden Unexplained Nocturnal Death Syndrome)。2017年,國際聯盟將對此發起調查,但對於這些死者來說,顯然為時已晚。

 

花錢「買」工作

 

尼泊爾的出口中,「人力」佔最大宗。他們這樣廣告:「尼泊爾移工以辛勤工作、奉獻和忠誠著稱。」尼泊爾大使館的網站也寫著:「尼泊爾移工相對符合經濟效益,他們對於在嚴峻氣候下工作富有經驗。」

 

排隊出境的尼泊爾移工。(美聯社)

 

法律上,尼泊爾是禁止招聘者及雇主向工人收費的。但現實是,人人都得花錢「買」工作機會。為了支付這筆1100美元(約新台幣3萬5427元)的「仲介」費用,有些人貸了36%利率的高利貸,有人變賣家中田地。換來了什麼?十幾人擠在一間房間、睡三層通鋪、一天工作10到15小時,全年無休的工作機會。

 

出境工作掙回了什麼?

 

尼泊爾2800萬人口中,出境工作的人就佔10%。每年,他們為國家帶回60億美元(約新台幣1932億元),佔了30%的國家年收入。

 

這些尼泊爾移工中,幸運的,每個月可以寄回家中300美元(約新台幣9662元),但更常見的情況是,出外工作的移工,收入全被騙光,一毛也拿不到。

 

薩羅的補償登記。(美聯社)

 

更不幸的,還會負傷、帶著殘疾歸國。薩利特(Salit Mandal)就是其一,他在馬來西亞工作期間,自三層高的通鋪摔下,頭顱著地,造成身體部分癱瘓。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要怎麼扶養他們(家人)。」債務纏身的薩利特說:「如果我的手腳可以行動,我必然會做些什麼,但現在我什麼都做不了。」

 

上回出國工作,薩利特為家族賺回一棟五房的屋子,這回歸國,卻是如此收場。薩利的母親說,他現在連上廁所都有困難,還得靠她清理。

 

如今,家族將希望寄託在薩利特24歲的弟弟賈孟(Jamun Mandal)身上。他放棄了大學夢,將成為下一位外出掙錢的依靠。

 

護照上的出境工作許可。(美聯社)

 

「在出國工作的人們紛紛死亡、失蹤的情況下,還踏上這條路聽起來很奇怪」賈孟說:「但還能怎麼做?」

 

當局怎麼看?

 

坐在辦公桌後,看著死亡人數統計,境外就業部(Department of Foreign Employment)發言人巴特拉伊(Rama Bhattarai)聳了聳肩。

 

「我這麼說不是出於冷漠無情,但,我們送了幾百萬的移工到上百個國家,所以,對,有些人會死去。」她接著說:「他們在國外以移工的身分死去,在國內,他們也可能因為巴士出意外死去。」

 

尼泊爾當局表示,相較於斯里蘭卡、印尼等國移工,尼泊爾的海外移工死亡率似乎更高。但原因至今不明。官方認為,這也許是在極高溫氣候下從事高勞力工作,所引起的壓力甚至思鄉情懷所致。

 

未來,將有民間組織投入尼泊爾移工大量海外死亡事件的調查,以釐清背後真正原因。

 

 

「我想讓兒子長大後成為老師或醫生」

 

卡德威的妻子薩羅,最終領到了來自官方補助的2777美元(約新台幣8萬9438元)。她表示,未來會用這些錢開設一間雜貨店,販賣餅乾、泡麵,然後再購買一台縫紉機,賺一些外快,籌得兒子的學費。

 

卡德威的妻子薩羅。(美聯社)

 

不被允許再婚的她,從此得憑己力扶養孩子長大,她必須在社會的邊緣奮力的活著,想辦法賺取一些僅夠溫飽的收入。

 

「我想讓兒子長大後成為老師或醫生。」她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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