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川普看扁的習近平

石平（石）：南北韓會談、金正恩閃電訪中、緊接著又是美國和北韓會談（2018年4至6月）……接下來，我想針對這一連串讓人眼花撩亂的外交問題進行討論。矢板先生，您是怎樣分析這些事件的呢？

矢板（矢）：現在世界外交舞台上的主角有三個人：首先是川普，他的腦筋不太好，但是反應非常敏銳。其次是金正恩，他的腦筋其實相當好，但對局勢的敏感度不佳。第三個人是習近平，他的腦筋不好、對局勢的敏感度也很差，但運氣卻很好；不管怎樣的厄運臨頭、又面臨到怎樣的危險局面，都一定會有好事降臨在他的身上。

石：川普剛上台的2017年1月前後，他對習近平是擺出一副徹底對峙的架勢，甚至還打電話給台灣的蔡英文總統，對中國施加壓力。

可是習近平的運氣真的很好，從2017年春天開始，金正恩做出了一連串詭異的行動；他先是暗殺了自己的哥哥金正男，接著又不斷進行核爆實驗和飛彈試射，然後還挑釁川普，可說囂張放肆到了極點。

為了應付北韓問題，川普不得已只好請求習近平協助。2017年整整一年間，川普在各式各樣的場合中，說了不知道多少次對習近平的「信賴」與「期待」。

我認為2017年習近平在外交上的最大失敗，就是嘗試在北韓問題上取得某種程度的主導權，但最後卻未能如願。在這方面他真的是一事無成，頂多只讓北韓稍微遵循了一點聯合國的制裁決議而已。

金正恩讓習近平的面子完全掃地，儘管如此，我們卻完全看不到中國對北韓刻意行使什麼壓力的痕跡。恐怕就是因為這樣，川普才會在這一年間對習近平徹底失望的吧！「這傢伙只會耍嘴皮子，完全沒有用處……」川普眼裡的習近平，完全被看得扁扁的。

習近平在外交方面只會說漂亮話，實際上卻什麼也不做。結果南韓以平昌冬奧為契機，為南北對話鋪下了道路，而川普也開始尋求跟金正恩直接對話的方式。

《台灣旅行法》的通過與美中關係

石：美國與北韓領袖直接對話的背後，其實有著排除中國的意圖。就金正恩的立場來說，他希望透過與美國的對話，來排除中國的影響力；川普也希望透過和北韓直接對話，來擺脫習近平那種只會耍嘴皮子、實際上卻一事無成的作風。

在這種情況下，（2018年）3月16日通過的《台灣旅行法》重要性就更形增長。這項法律認可美國和台灣的閣員與政府高官之間展開積極的互訪行動。自從1979年美台斷交和《台灣關係法》通過後，美台之間在高級官員的互訪上都有自主性的限制，但隨著《台灣旅行法》通過，川普總統訪問台灣，或是蔡英文總統訪問華盛頓，一下子都變得可能起來。

這項消息具有非常重大的意義。事實上，《台灣旅行法》才一通過，馬上就有美國政府相關人士來到台灣造訪蔡英文總統。從這裡可以看出，川普的矛頭已經再次指向中國。

不只如此，美國也以侵犯智慧財產權等理由，對大約1300項、價值500億美金的中國製品，提出將關稅提升至25%的方案。

關係惡化的中國與北韓，仍有隱形的羈絆

矢：確實，南北對話和美國—北韓會談的實現，從某個層面上來說，意味著包含中國在內的六國協議被擱在一邊、遭到無視；但就結果而論，北韓情勢的緩和對中國的國家利益而言，其實不是件壞事。

反過來看日本這邊：美國越過日本直接和北韓交涉，日本完全被蒙在鼓裡，從而陷入一種非常微妙的處境之中。結果，安倍首相慌了手腳，連忙要跟川普會面，並不得不急著嘗試跟北韓展開對話。

儘管金正恩上台以後中國和北韓的關係明顯惡化，但兩者之間仍存有看不見的「羈絆」。這就是我一直在強調的，中國和北韓之間其實是一種「親子關係」。世界上有很多感情不睦的親子，彼此口角、甚至大打出手的親子也所在多有；但是，親子還是親子，有著他人所看不見的羈絆，這點我們絕對不能忘記。

從這層意義上我們可以發現，北韓在重要事務上還是跟中國有著密切關聯。正因如此，金正恩才會在今年（2018年）3月25到28日， 閃電訪問中國。

還有一點就是，川普政權儘管對外採取了諸多行動，但基本上還是一個相當國內取向的政權，也就是以美國國內、美國經濟為最優先的政權。因此， 就算今後南海、台灣、朝鮮半島等地面臨一觸即發的事態，美國是否真的會跳出來，和中國展開全面對峙，這點還是個疑問。甚至更進一步地說，川普跟習近平再次談成某種交易的危險性也是存在的。因此我認為，美中關係的流動性其實相當高。

美中可能就台灣與北韓進行「條件交換」？

矢：還有另一個必須注意的點，那就是習近平對台灣獨立非常警戒，經常在台灣海域展現他們的軍事力量；透過出動潛艦與飛機，對台灣不斷施以武力壓迫。

在這種情況下，美中之間是否有可能就台灣與北韓進行「條件交換」，就變成相當令人掛心的問題。北韓的核武和彈道飛彈（ICBM），在在對美國造成威脅，因此，做為遏止北韓的交換條件，中方希望他們對台灣採取軍事行動的時候，美方不要出手—習近平政權應該確實有在考慮這樣的交換條件吧！有不少有識之士，對此感到憂心不已。

石：一直以來，確實都存在著這樣的可能性：習近平負責收拾北韓問題，代價則是美國在台灣問題上對中國讓步。可是，這樣的雙向連線，今後恐怕會消失無蹤吧！

原因正如前述，去年（2017年）一整年間，中國並沒有辦法靠自己的實力或影響力，來要求北韓撤除核武。在這種情況下，美國必會認為和中國談條件毫無任何意義。簡單說，中國手上已經沒有可以談條件的籌碼了。

不可信任的川普政權

矢：這個議論的重點是，我們究竟要如何評價中國在這次南北韓高峰會中扮演的角色？有一種看法是，迄今為止中國完全沒有對北韓進行制裁，但這次多少做了一點，而這一點點的制裁，就讓北韓叫苦連天；從去年（2017年）開始，流亡到日本的北韓籍漁船激增，就可以確切看出這點。

是故，北韓是因為經濟惡化，才會答應和美國協商，而這是靠了中國的壓力所致—川普在推特上也曾這樣講過。假使這種邏輯成立的話，只要中國放緩對北韓的制裁，北韓就有可能再次強硬起來，對美國的要求置之不理—也有這樣的評價存在。

石：可是，一旦美國和北韓直接對話、並朝著解決問題的方向邁進，那美國在北韓問題上，就不用那麼仰賴中國了。如此一來，美中之間就台灣和北韓進行「條件交換」的可能性，必定也會跟著變低。矢板先生是怎麼看待美中關係的呢？

矢：我覺得現在最重要的就是，不要太信任川普政權。川普當選總統之後不久， 便和蔡英文通了電話；當時我們都覺得這是美台關係向前邁進了一大步，可是之後卻產生了大幅倒退。

結果，我們無法否認美方在這件事上，其實是把台灣當成和中國談條件的籌碼。對日本而言相當重要的則是，（2018年）3月14日南韓政府發表有關南北會談事宜時，完全沒有和日本進行事前商議。

因此我們可以說，川普政權不只是個只考慮自己國家利益、相當內政取向的政權，還是個便宜行事的政權。雖說有《台灣旅行法》和美中貿易戰爆發等種種事件，但這究竟是延續著一貫的理念，還是為了美國的利益與經濟效益，甚至是作為條件交換而使出的手段，我們一時都還無法看清。

日本到目前為止，一直都把美日安保看成最優先事項，結果美國卻在事前完全沒有與日本商量。

然而我也認為，反過來說，這正是日本尋求真正獨立的一個大好時機。從現在開始，我們不該期待美國，而是應該認真考慮修改自己的憲法。假使美國和北韓達成協議，同意北韓成為實質擁有核武的國家，那日本也應該認真開始討論，國內是不是應該擁有核武？

在國際政治如此複雜怪誕的情況中，日本也到了不該一味仰賴他人，而是多少替自己想想的時候—畢竟，習近平、川普、金正恩，都是無法信任的對象啊！

川普對普丁與習近平的態度有明顯落差

石：可是，就我看來，川普有沒有堅定的理念姑且不論，美國在川普執政期間，在貿易問題和台灣問題上對中國日漸強硬是不爭的事實。這點從現在川普政權的人事安排也可以看得出來，占據重要崗位的，幾乎都是對中強硬派。

還有一個有趣的現象，這點我在推特上也曾經提過，那就是（2018年）3月17日，習近平再次當選國家主席的時候，川普並沒有發表賀電。之所以如此，理由是去年（2017年）黨大會，習近平連任共產黨總書記的時候，川普已經撥過祝賀電話了。可是這件事說起來，其實相當奇怪。

當時習近平連任的是「共產黨的總書記」，美國總統就立場上來說，實在沒有祝福的必要。即便如此，川普還是發表了賀電。然而，美國總統真正應該在外交儀式上表達祝賀的，應該是習近平在全人代連任國家主席才對啊！

相對於此，普丁則是在習近平連任國家主席當天就發出了賀電；然而川普卻完全沒有發表任何賀電，就連電話也沒撥上一通，明顯是刻意冷落習近平。不只如此，隔天的3月18日便是俄國總統大選，普丁不意外地連任，川普也馬上打電話給普丁，表達祝賀之意。

從這裡我們可以看出，川普對普丁和習近平的態度，明顯有著天壤之別。從川普政權這一連串的動作來看，如果美國和北韓能夠直接對話，那麼今後美國在對中關係上，應該會轉為在各方面相互對抗的路線吧！

作者簡介

矢板明夫
1972年出生在中國天津市，為日本在華遺孤第二代。十五歲時（1987年）舉家返回日本。1997年自慶應大學文學系畢業，進入松下政經塾深造（第十八期生），研究主題為亞洲外交。之後歷任中國社會科學院日本研究所特別研究員、南開大學兼任講師。2002年在中國社會科學院完成博士學業後，進入產經新聞社；2007年擔任中國總局（北京）特派員。2016年秋天擔任《產經新聞》外信部編輯委員，2017年4月起轉任外信部次長，2020年春天轉任台北支局長。著有《人民解放軍的真相：中共200萬私軍的威脅、腐敗與野心》、《習近平：共產中國最弱勢的領袖》等書。

石平
1962年出生於中國四川省成都市，1980年進入北京大學哲學系就讀後，便醉心於中國民主化運動。1984年自北京大學畢業，歷任四川大學講師等職，於1988年前往日本。1995年獲得神戶大學研究所文化學研究科博士，2002年投身寫作，2007年歸化日本國籍，2009年執筆《產經新聞》專欄「石平的China Watch」，2014年以《為什麼離開中國、歸化日本是如此輕易的事》獲得第二十三屆山本七平獎。石平為日本知名作家、評論家，以「中日外交政治專家」身分活躍於媒體，對中國諸多批判。2008年曾經訪問台灣，於9月26日拜見李登輝，對台灣民主表示讚賞。

譯者簡介

鄭天恩
台大歷史所碩士，曾任日文小說編輯，目前為專職翻譯。譯有《人民解放軍的真相》、《文明的遊牧史觀》、《凱爾特．最初的歐洲》（以上均為八旗出版）、《最後的帝國軍人：蔣介石與白團》、《東方直布羅陀爭霸戰》、《珍珠港》等書。

本文節錄自《曾經以為中國最幸福》第七章（日文版本於2018年6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