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麥娜絲》:昨天已經幻滅,明天不會更好

一個律師的筆記本 2020年12月27日 13:00:00
《同學麥娜絲》直視世界的黑暗面,卻不以宣講教條的方式來陳述,而是選擇把這些殘酷與荒謬變成笑點。(甲上娛樂提供)

《同學麥娜絲》直視世界的黑暗面,卻不以宣講教條的方式來陳述,而是選擇把這些殘酷與荒謬變成笑點。(甲上娛樂提供)

《同學麥娜絲》是一部很難評價的電影。不同於前作《大佛普拉斯》,它沒有單一的敘事主軸,而是由許多分散的情節綴集而成。故事情節由導演的口白推動,時序忽前忽後,情境忽東忽西,彷彿是一場興之所至的說書表演。四個中年男子,四種境遇不同的失意人生,就在說書人口中娓娓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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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大佛普拉斯》的肚財相比,這四位主角的人生境況相對沒那麼艱難,但鬱悶卻猶有過之。肚財是個過一天算一天的拾荒者,對於明天沒有多少期望,也就比較不會失望。不期不待,沒有傷害。肚財有他的艱苦,卻跟鬱悶失意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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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同學麥娜絲》的四位主角對人生有期望,卻沒辦法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反而會有更深的失落感。以「閉結」這個角色來說,他跟人講話都會結巴,只有跟鬼魂才能流利說話,正象徵了他跟人世的格格不入。這跟王士禎形容蒲松齡「料應厭作人間語,愛聽秋墳鬼唱詩」,有異曲同工之妙。

 

《同學麥娜絲》四個中年男子,四種境遇不同的失意人生,就在說書人口中娓娓道來。(甲上娛樂提供)

 

這四個人還有一個悲哀之處:他們都不是完全的無能之輩,每個人都有一定的才能。吳銘添有滿腦子無處發揮的電影拍攝技巧;「電風」則是精明能幹的業務承辦人;「閉結」有一手精巧的紙紮工藝;就連看似最庸碌的「罐頭」,在拍攝三流壯陽藥廣告餬口時,也能隨口講出一段電影經,指點導演如何營造更優秀的鏡頭語言,顯示出肚子裡頗有幾分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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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有點能力就能出人頭地的時代,早就已經結束(假如曾經存在的話)。隨著社會發展的腳步,出現了大量無法被就業市場充分吸納的專技人士跟知識人。有本事又如何?個人的本事不一定是職場需要的本事,甚至可能反而會成為演化劣勢。如果沒有適合的際遇,再高的本領也只是屠龍之技。在這種「埋沒英雄芳草地,耗磨歲序夕陽天」的時代,四位主角儘管不是沒有能力,但卻缺乏可供發揮的機會。昨日的夢想歸於幻滅,明日的前景遙不可及。至於眼前,則是落魄不得志的憂鬱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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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裡,可能已經有人會聯想到熟悉的社會批判套路,以為這部電影是要呼籲觀眾解放草根的力量?大家日子會過得這麼苦悶,都是那些不公不義的權貴害的?如果讓懷才不遇的素人有一展長才的機會,大家就可以「明天會更好」?

 

電影裡納豆(右)與潘慧如的對手戲。(甲上娛樂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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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正好就是這部電影沒有採取的路徑。電影透過吳銘添(無明天)這個角色,對於這種「勞動人民翻身作主」的思維作了一番嘲弄。在故事一開始,吳銘添是個(貌似)窮困不改其志、而且關心朋友的好人,卻在陰錯陽差下走上參選立委的奇幻旅程,帶領大家高喊「明天會更好」的競選口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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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一旦眼前出現夢寐以求的翻身機會,吳銘添很快就露出精彩的吃相,較諸權貴有過之而無不及。到最後,吳銘添激怒了所有曾經關心他、信賴他的人(無法再感到憤怒的死者,大概是唯一例外)。這個故事,以老同學閒話家常為開始,以眾人圍毆吳銘添為終結。這是迷你版的動物農莊寓言:長年失意、一朝得勢的小人物,往往非常危險。打著清新形象的素人,更不見得會比較可信。「無明天」的表現,正好說明了這一點。

 

毋庸置疑,這是一個相當沉重的故事,其角色充滿強烈的無力感,對白流露濃濃的厭世風。昨天已經幻滅,明天不會更好,一點希望都不肯留給觀眾。而且在有些人看來,可能也會覺得不符合政治正確(儘管不符合的理由未必相同)。顯然,導演沒打算拍一部討好太多人的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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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如此,我還是看著這部電影從頭笑到尾。它確實荒謬,確實殘酷,還充滿各式各樣跳躍離奇的遭遇。不過,我們所生活的現實世界亦如是。導演直視世界的黑暗面,卻不以宣講教條的方式來陳述,而是選擇把這些殘酷與荒謬變成笑點,用黑色幽默的手法揭露給觀眾。就此而言,《同學麥娜絲》的敘事手法,跟喬治歐威爾(George Orwell)的文字風格,可說相當類似。

 

※本文摘自「一個律師的筆記本」粉專,本文經授權,取自作者臉書。原標題為「昨天已經幻滅,明天不會更好:《同學麥娜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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