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中裕子37年前演出《阿信》,如今65歲的她,滿髮斑白,不變的是眉宇之間的韌性。(左圖翻攝自《阿信》劇照,右圖取自《我啊,走自己的路》劇照)
描寫老年獨居生活的電影《我啊,走自己的路》,六十五歲的銀髮田中裕子,像隻曬著太陽的貓,靜靜地躺在簷廊,睡著了。
滿髮斑白,對照現在緯來綜合台在重播八零年代轟動全亞洲的晨間劇《阿信》,三十歲的田中裕子,聲勢與人氣如日中天。總是笑臉盈盈的她,有著一張你應該不會用艷麗來形容的鵝蛋臉,有人說她耐看,有人說她的氣質是「苦大卻不仇深」(白話一點就是刻苦耐勞),瞧了瞧當年還是解析度四比三的電視畫面(都被解析度十六比九的寬屏拉長了),在山形縣鄉下出身的窮苦佃農阿信,在歐陽菲菲那首〈感恩的心〉的搭配之下,她無論發生何事,總是會咬牙撐住這個家,而她那兩道細細的眉與目之間,有著一股堅毅,也是倔強。
不過,在晨間劇裡溫柔的「倔強」,換個角度放在當年她的成名作:改編松本清張小說的電影《天城山奇案》,田中裕子化身為貫穿整個故事的娼妓角色,雖然仍倔強,但那眼神裡有著各種極度糾結的複雜情緒,悲與怒,情與仇──原來倔強的田中裕子,可以是橋田壽賀子筆下的大和撫子,也可以是松本清張故事裡由愛生憎的蛇蠍女人。
包括她在《魔法公主》用聲音演活了充滿野望的黑帽大人,去中國拍《蒼穹之昂》演城府深沉的慈禧太后,或是久久不演日劇,卻一連接演坂元裕二主題為「母親」的三部日劇作品:《Mother》、《Woman》及《anone》。田中裕子很會演戲,好像已經是不用再多說的真理,純真,美艷,婉約,糾結,以及倔強,都演透了──包括這部《我啊,走自己的路》,喪夫的獨居老婦,她仍有一股硬氣的倔強。
首次創作就拿到日本純文學最高榮譽芥川賞的若竹千佐子,在《我啊,走自己的路》這個故事,像是娓娓道來自己的前半生:在鄉下生長,一心嚮往都市生活,期許自己成為「新時代女性」,於是她離開家鄉,奔向她心目中的「自由」。但是到了東京,在因緣巧合下遇見心愛男人,就這樣,當年對人生充滿無限想像的小女生,便踏向結婚生子的平凡幸福道路,數十年後,夫婿因病先離開人世,於是,她又成為了當年孤身一人的狀態,她啊,於是決定就這樣,開始走她自己的路。
但這條路,說穿了沒什麼──就是日常生活,吃喝拉撒,從身旁有伴的婦人,變成一個人獨居、獨自在簷廊底曬著日光,一隻心靈仍有當年驕傲少女的精神的孤寂貓咪。
無論是小說原著,或是《橫道世之介》導演沖田修一翻拍的電影版本《我啊,走自己的路》,這個故事其實沒有一個明顯的起承轉合,因為,這個故事寫來,並不是要讓讀者或是觀眾得到一個皆大歡喜的Happy Ending,它不會讓你從老太太的日常生活裡得到故事終於圓滿了的「滿足感」,而我們能看的,要看的,就是她無法改變或逆轉時光──「老」這件事的體悟。
在文字裡,若竹千佐子用了大量的內心獨白,來表現人類內心的各種自言自語及胡思亂想,但是透過影像技巧,可以讓表現形式更加五花八門,在電影裡,田中裕子的心聲被具現化,由三位男演員來飾演老奶奶的內心碎碎唸(其中一位還是充滿男子氣概、留滿鬍渣的青木崇高)。
他們在她身旁一起說壞話(「啊啊只要去醫院,今天時間就過得特別快」、「啊啊每天要吃的藥比正餐還要多采多姿」、「啊啊女兒來找我,一定沒好事,哈,果然是來找我借錢的」),一起度過一日復一日的白天電視時光(午間節目是浮誇的二小時偵探劇、下午則是被配上奇怪日文配音的西洋電影);想抱怨時,內心開啟了能讓她高唱一曲的小劇場;不知道該如何下決定,意識裡又浮出神佛的印象指引她「妳就這麼做就好」。
日子過得看似無趣淡泊,但昨天一日卻跟今天有些不同,明天一日卻又跟今天不同,時間流逝,萬物更迭,孤身一人,在這些已經不會再有什麼新變數的人生裡,其實日子過得既微小又浩大──因為她終於懂得,當她年紀還小時,那個年邁的阿嬤是怎麼平淡看待自己的老去的;因為她終於懂得,當她見到那個命中注定的男人時,心中那份雀躍情意為什麼會讓自己定在家庭裡;因為她終於懂得,當老伴過世時,為什麼心裡反而放下大石。
因為,她終於不用再為男人而活,不用再為家庭而活,現在,她要為自己而活。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道路、自己的旅途。沒有人會真正伴妳一生,與妳走在同一條路上,或是陪妳走到最後──我們呱呱墜地,只能一人,生老病死的最終,也只能一人。
生也好,死也好,精采也好,平凡也好,套句佐野洋子在曾說過的話:「我不知道我應該以什麼態度活到死期來臨,但我絕不要活得太用力,什麼戰到最後一刻之類的。」
人生其實不是一場戰鬥,而是一場該如何走在「自己的路」的漫漫旅途。
※重點就在括號裡:經營FB粉絲頁【重點就在括號裡】,擅長對著影劇碎碎唸(有時還有音樂)。座右銘為村上春樹的「只要十個人中有一個人成為常客,生意就能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