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來不過問自己在梁朝偉心目中的位置,因為她知道,梁朝偉最愛的女人未必是她,但梁朝偉最需要的女人絕對是她。」(取自劉嘉玲微博)
這其實是後話了。前言是,我其實並沒有太過著迷在電影裡頭風風火火的梁朝偉。我喜歡的是,往後退開幾步,隔著適當的距離,袖起手,像無可無不可地跳著讀村上春樹的短篇,自顧自在支離破碎的情節當中,拼湊出我自己愜意的梁朝偉。
就好像我特喜歡在阿根廷為病菌感染瀉肚子瀉得連站都站不穩的張國榮煮粥,然後一口一口餵他喝,並且體貼地牽著病後體弱的張國榮,在杜可風刻意打出來的綠色燈光的客廳裡一起練探戈的梁朝偉。
而且我現在都還覺得在阿根廷乍洩的春光裡,梁朝偉頭上頂著的小平頭是那麼的性感,讓人忍不住想把他攬進懷裡,然後把臉湊過去,閉起眼睛享受短短的髮尖觸上肌膚,那種酥酥麻麻的刺痛感。
而到後來我才知道,那髮型原來是張叔平親手用電動剃刀給生硬地鏟出來的,圖的就是那種廉價理髮店理出來的效果,他要梁朝偉臉上有那種同時被日子三番四次戲耍霸凌以及被愛情來來回回推拒逢迎,像孤零零地掛在廚房裡的一把勺子那樣的孤絕感。
而我之所以對剃平頭的梁朝偉感覺特別震撼,是因為我見過穿著鼻環留著半長頭髮,額前的劉海垂到鼻尖,渾身 grunge look,痞著腳步在吉隆坡當時尙未改建成 DoubleTree 還叫 Prince Hotel 的咖啡室朝媒體們走過來,用生硬的華語對大家說,「那我們就一邊吃一邊談吧」的梁朝偉。
那時候的梁朝偉還挺年輕,臉上多少還有一股「隨便吧,都沒所謂」的玩世不恭,無可無不可的飛過來為第一張廣東大碟宣傳,而我對梁朝偉的第一印象是,他在電影以外的自我表現能力原來還眞有點未盡人意,比想像中害羞,也比想像中封閉,整個人時時刻刻都往內收,我唯一記得的是,他把眼睛垂下來,因為坐得近,可以淸楚地看見他的眼睫毛眞長,像一對蝴蝶的翅膀,一忽兒深情款款地一張一合,一忽兒深情款款地覆蓋下來,而他說話的聲線,永遠帶著一種還在賴著床的慵懶,其實不是不適合唱迷迷朦朦的情歌。
太多人說,劉嘉玲是梁朝偉「最不梁朝偉」的一次選擇,但就這一點,我始終略有保留——如果不是劉嘉玲的霸氣而強悍,恐怕沒有第二個女人可以忍受身邊的男人像梁朝偉那樣,稍微在片場裡一個鏡頭拍得不稱心,晚上回到家就不吭一聲,低下頭,把一屋子的地都來來回回地抹乾淨,然後把臉埋進沙發裡,結結實實地痛哭一場,哭完了劉嘉玲就把熱毛巾遞過去,然後給他倒杯水,一句話都不問,單幾個行雲流水的動作,就可以把梁朝偉九曲十三彎的情緒給熨得服服帖帖的,她甚至從來不過問自己在梁朝偉心目中的位置,因為她知道,梁朝偉最愛的女人未必是她,但梁朝偉最需要的女人絕對是她,只有她能夠用一個眼神就把梁朝偉摁在椅子上。
雖然我老覺得劉嘉玲年紀愈大愈嗆烈,她豔麗得接近兇悍的妝容,還有她把所有人都咄咄地逼到牆角下的上進心,其實都給人一種想掙脫的壓迫感,跟我們所認識的梁朝偉所應該選擇的女人有太大品味上和氣質上的抵觸,但我比較相信的是,常常都是這樣,漸漸的兩個人走到最後,劉嘉玲只是馴服了梁朝偉,用她的霸氣一路呵護著梁朝偉的文藝。
而且在某種意義上,梁朝偉和村上春樹都一樣,覺得女人只是一種將他們和外界連接的媒介,他們只是通過女人讓一些事情可以順理成章的發生,並且特別享受躱在背後,被動地看著女人為他們展示如何和外頭的世界搭橋梁打交道,至於他,就專心地當最後一班陪伴月光奔跑的地鐵,在這個咄咄逼人,精明得過了分的世界裡,寸步不移。
※范俊奇(Fabian Fom ): 前時尚雜誌主編。文字造型師。 「拾」字如金,「嗜」字成癖。 穿梭時尚影像與文字意境,迷信文字是一宗神秘的煉金術。專欄文字散見馬來西亞「星洲日報」,「南洋商報」。本文摘自作者臉書,經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