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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成也時間敗也時間 《天能》逆轉的不是世界而是人類

Kristin 2020年08月28日 09:37:00
《天能》前半段看似較為直線易懂,實則觀賞過一次以上的人才會意識到魔鬼藏在哪些細節裡。(華納提供)

《天能》前半段看似較為直線易懂,實則觀賞過一次以上的人才會意識到魔鬼藏在哪些細節裡。(華納提供)

幾名訓練有素的武裝男子低調攻入幾近滿座的歌劇院,鏡頭的晃動方式,相似的畫面調度,熟悉的頻率切換,彷彿再現《黑暗騎士:黎明昇起》觀賞不下數十遍的一幕,從第一秒開始就是那麼的「諾蘭」,克里斯多福諾蘭儼然成為我們口中暗藏無盡崇拜的讚美之詞,《敦克爾克大行動》證明了他是位任何主題皆能駕馭並闖出新高度的導演,此次他則回歸以影迷最為津津樂道的方式再度超越過去的自己。舉世千呼萬喚的《天能》以魔術師姿態,忽左忽右、忽前忽後、忽上忽下,憑著一貫精實的劇本變幻出時間的萬花筒,觀眾不見得能一目了然,那無關乎想來令人頭疼的熵定律、祖父悖論之類的理論,但即使「看不懂」、「釐不清」,整個人也無從抗拒沉浸於眼前超乎常理的視覺衝擊,是的,預告一句同時也是就是這部電影關鍵:

 

「別試著理解它,感受它。」

Don't try to understand it. Feel it.

 

 

一如過去諾蘭的所有電影,在真正上映之前媒體捕風捉影,各種空穴來風只為了讓影迷得以在真正觀賞前多抓住一點劇情方向,但後來都會發現,種種臆測、刻意防雷,根本徒勞無功,沒有人可以透過三言兩語概括解釋《頂尖對決》或《全面啟動》實際上談論些什麼,《天能》當然也不例外,親自見證的觀眾方能恍然大悟。而今回頭望望,他的謎底從未令人失望,那就是此位拒絕將觀眾當成笨蛋的創作者始終執著於拍攝電影的不滅熱忱與永恆初衷,他也曾是坐在電影院椅子上被《星際大戰》驚豔的小男孩,深刻理解真正寶貴的就在那三兩刻觀眾臉上的表情,一瞬間的喜悅、驚訝、愉悅,對創作者而言再跌宕,再艱難都值得了。

 

 「我要一杯伏特加加蘇打水,給他一杯健怡可樂。」

 

(主角看了尼爾一眼)

 

「怎樣?你出任務時不是滴酒不沾嗎?」

 

「我或許可以來杯蘇打水。」

 

「...... 才怪,你才不會。」

 

 

《天能》前半段看似較為直線易懂,實則觀賞過一次以上的人才會意識到魔鬼藏在哪些細節裡,從兩人在孟買打照面的第一刻開始,尼爾似乎早已對初相逢的對象無比熟悉,說話總是模稜兩可,言談之間有所隱瞞,隨著計劃一步步快速推進,才知道原來他們打算藉由塑造一個英雄的過程改寫自己的未來,以及人類的命運。每個世代的人放手一搏都只為了險境求生,按照後代的已知途徑走必定無法擺脫宿命,因此在拯救世界的前提下,「謊言」為標準處理程序,「無知」是這群人唯一的籌碼,唯有將萬中選一的救世主蒙在鼓裡,才可能打破現有規則,闖出驚人之舉。

 

敘事和時間一樣在同個維度裡往不同方向流動,彷彿打開三觀般好幾幕讓人倒吸了一口氣,一棟大樓復原的剎那被炸毀,或是一棟大樓炸毀的剎那被復原,我們根本來不及思考「怎麼可能」、「怎麼會這樣」、「發生什麼事」,一切難以置信就在電光石火之間,所能做的只有目瞪口呆,眼睜睜目睹兩個世界在此碰撞,包括戲裡與戲外的世界,舊的與新的角度。看著一個畫面同時有絕望、有希望,有過去、有未來,有早已發生的、有即將發生的,唯一相似之處,這就是兩個世界退無可退的背水一戰,絕望抗拒希望,未來抗拒過去,眼前理應恆久不變的事物不停逆轉、打亂、重置,生成各種平行時空,即使如願阻止第三次世界大戰,這些無所適從的倖存者們又能生活在哪?

 

 

此次選角膽大而別具慧眼,一個徹頭徹尾無可取代的人物,約翰大衛華盛頓不但身為劇中主角,更是真正貫穿整個故事的核心人物。然而主角卻不見得化身諾蘭電影裡那位令觀眾徹底傾心的角色,好比《敦克爾克大行動》是湯姆哈迪,《黑暗騎士》是克里斯汀貝爾,《全面啟動》是李奧納多狄卡皮歐,《星際效應》是馬修麥康納,而《天能》則是羅伯派汀森。這無疑為他從影以來最具魅力之作,不見過去的影子,不見限制觀眾想像的吸血鬼,也非燈塔中失去理智的菜鳥,自此之後,這就是其生涯轉捩點。一個舉世無雙的導演正有這個能力帶出一名優秀演員的真正價值,得以讓他在鏡頭前自然展現與生俱來的迷人特質。

 

面對時間,諾蘭有自己的魔法,曾經讀過一個相當迷人的論述,《記憶拼圖》在於時間剪接的可能,《全面啟動》在於時間延展的可能,《星際效應》在於時間壓縮的可能,而《天能》在於時間逆轉的可能。雖打著「時間逆轉」,但那也只屬於其中一部分,逆轉的不是世界,而是人,是關乎先後、溫度等物理順序上的倒行,沒有辦法真正改變任何事實,或回到過去補救丟失的人事物,只能建立在當下的現實之上,設法拓展新的時空,尋找你死我亡之外的結局。

 

再度證明姜峯楠所言,人們渴望回到過去,都是為了改變未來,誰也說不清人們活在哪一種現實,現實瞬息萬變,意識虛無縹緲,回到過去殺了自己的祖父不會讓自己消失,遊蕩於縱橫交錯的多重現實,英雄成也時間,敗也時間。一部間諜電影《天能》幾乎融合所有前作的龐大命題,承接《星際效應》的運行脈絡,未來拯救了現在以及現在拯救了未來,而人們仍置身於《全面啟動》的渾沌夢境,不停尋找出路;唯一確信的是,發生過的已經發生,What's happened has happened,我們無從逆轉,於是在《記憶拼圖》的永劫回歸裡展開一場真正的時間鉗形攻勢。

 

 

許多人評論道,《天能》的情感是其作品中看下來最單薄的一部,對我而言並非如此,諾蘭自《敦克爾克大行動》後漸漸將人物的情緒渲染藏得更內斂更深沉,情緒不見得需要失控,眼淚不見得需要落下,才能展現無法言傳的波濤洶湧,這也是我們只能仰賴揣摩與努力理解的感動。此份感動並不屬於個人,布魯斯韋恩之所以犧牲是從「小我」到「大我」,《天能》仍逆向從「大我」到「小我」,後來才得知,依舊不出人與希望,人與世界,人與彼此之間的信任和連結,一波接著一波驅動彼此。

 

背對著光線回眸一笑,各自預見了一半的人生,屬於一段美麗友誼的起點與終點,兩個世界的交會處都有一個人在等待,象徵著諾蘭一貫的崇高道德和人文關懷;一切早已明明白白,然而知曉與否無助於拯救世界,原來此位謎樣人物宛若導演的化身,不只被動接受命運,更肩負起塑造英雄的重擔,任憑因果兀自循環,直視必然的失敗,穿梭時空攫取一線光明。他會選擇孤注一擲,嘗試改變「註定」而尚未「發生」的宿命,就因這是導演長期以來不曾動搖過的信念。

 

 

今年就像熵定律之下的世界,習以為常的穩定秩序邁入動盪、停滯、崩毀,也是靜候重組的歷史時刻,一切成為未知,一切僅剩當下。我們何其有幸也努力維持原本的生活,得知自己擁有多少餘裕,得知休閒娛樂在緊要關頭會多麼輕易被犧牲。因此,想去的地方記得多去幾次,想看的電影記得多看幾遍,想讀的書記得多讀幾回,想做的事記得早點完成,想念的人記得早點見面,昨天太近,明天太遠,就如他不斷耳提面命的忠告,《全面啟動》至今仍討論不墜,在在證實了人們極度在意結局,在意答案,這都提醒了我們,無論身處何種有如電影般難以置信的瘋狂時刻,請持續在其中尋找並面對自己的現實。

 

「我不鼓勵你們追求夢想,我希望你們追求現實,我想讓你們明白,你們追求現實,不是以夢想做為代價,而是以夢想做為基礎。」── 2015年克里斯多福諾蘭於普林斯頓大學獻給畢業生的演講

 

克里斯多福諾蘭(左)執導《天能》的工作照。(華納提供)

 


 

 

※Kristin:東吳中文畢業,英國 University of Sheffield 國際行銷碩士,樂於關注時尚、電影、文學、運動、旅遊、文化等多元主題。目前經營粉絲團及部落格《Let Me Sing You A Waltz》,喜愛透過觀影、閱讀探索自我的內心世界和人與人之間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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