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賊作父:現代的中國人為什麼喜歡歌頌秦朝?

二大爺 2021年01月07日 07:02:00
在強權的迷幻下,主子的榮光儼然成了奴隸的追求,誰最終幹掉了對手,搶到了天下,誰就代表正義和方向。(圖片摘自網路)

在強權的迷幻下,主子的榮光儼然成了奴隸的追求,誰最終幹掉了對手,搶到了天下,誰就代表正義和方向。(圖片摘自網路)

我沒有看過《大秦賦》,當然也不打算看——那張秦王抱著孩子站在群眾中的劇照就已經告訴我這劇是什麼套路。如果編劇再稱職一點的話,還應該安排一個秦王深入百姓家中促膝談心,揭揭鍋蓋的細節。

 

需要打個問號的是:兩千年來在二十四史中都沒有翻過身來的秦朝,為什麼而今悍然逆轉,被塑造成戰國時代的「燈塔國」了?這背後的邏輯是什麼?

 

我的老讀者之前應該看過我專門寫商鞅變法和秦國統一的文章,我的核心觀點是,商鞅變法是世界史上最早也最成功的軍國主義改革,秦國統一是中國歷史的退步。

 

如果你有心比對一下商鞅變法後秦國和20世紀法西斯國家崛起和滅亡的歷史,就會發現軍國主義的內核,除了名字有所不同,其實操作的手法並無二致。「鉗制思想、高度集權、內殺強民、外戰強敵、舉國為戰、驟興驟滅」是他們普遍的、基本的規律。

 

秦國是一個不講仁義專事殺伐的野蠻國家

 

至今成語裡面還有兩個詞和秦國息息相關,代表了戰國時代對秦國的普遍認知:仲連蹈海、義不帝秦。這兩個詞來源於記錄戰國時代風雲際會的《戰國策》,說的是齊國辯士魯仲連,為了拯救被秦兵圍困的趙國,僅僅是出於道義,在沒有任何利益驅使的情況下,就單槍匹馬去說服諸侯出兵。為了表達對秦國本質的認識,魯仲連說了這麼一段話:「彼秦者,棄禮義而上首功之國也,權使其士,虜使其民。彼即肆然而為帝,過而為政於天下,則連有蹈東海而死耳,吾不忍為之民也。」

 

這句話翻譯成白話就是:秦國是一個不講仁義專事殺伐的野蠻國家,以權術駕馭臣下,視百姓如奴隸。如果讓秦國統一稱了帝,把秦制推廣到天下,那麼我魯仲連就算是跳東海自殺,也絕不會苟且做它的順民。

 

這兩個成語後來都成了中國人心目中反抗強權、絕不苟且的代稱。實際上《戰國策》裡面關於「虎狼之邦」「天下苦秦久矣」「不樂為秦民」之類的表述數不勝數。改變中國歷史走向的長平之戰,根本起因就是被韓國割讓給秦國的上党郡百姓,寧可降趙也不願意降秦,史記中的原話是「秦已拔上黨,上党民不樂為秦而歸趙……天下不樂為秦民之日久矣」,結果引發了秦趙之間的大戰。

 

秦國是一個不講仁義專事殺伐的野蠻國家,以權術駕馭臣下,視百姓如奴隸。(圖片摘自網路)

 

眾所周知,戰國時代不僅思想自由,行為也很自由。民眾是可以自由遷徙的,用今天的話說叫做移民。話有可能亂說,路卻不會亂走。民眾願意往哪裡遷徙定居最能說明實際好惡。在主要記錄秦國人言論的《商君書·徠民篇》中,秦王感慨自己的國土廣袤,但是卻地廣人稀,而韓趙魏三國國土狹小,卻百姓眾多,百思不得其解。大臣回答說:「而民不西者,秦士戚而民苦也。」大家看不上秦國戶口,不願意移民,寧願擠在三晉,就是因為秦國人無論是士還是民,活的都沒有尊嚴、很辛苦。

 

這些史籍中的言論,在其後的考古中屢屢得到印證。無論是《裡耶秦簡》、《岳麓秦簡》、《睡虎地秦簡》都有對秦嚴刑苛法的實證,也包括多個秦民為了躲避暴政,逃亡他國的實際判例。

 

關於商鞅變法「強國弱民、戰爭機器」的軍國主義本質,在戰國時代就被山東各國看得很清楚,所以儘管商鞅變法讓秦國強大了,卻沒有人願意效法。我在這裡不再重複之前文章的論證,我今天想探討的是,為什麼現代的中國人,在兩千年後,會從骨子裡歌頌商鞅變法和秦國統一?

 

在秦之後,長期的大一統集權歷史,不僅消滅了貴族,也順帶消滅了立足于地方自治的貴族精神。讓先秦時期中國人自由奔放、重義輕利的民族性喪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對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的功利主義價值觀——這種價值觀,實際上是建立在暴力者話事的叢林邏輯之上。

 

主子的榮光儼然成了奴隸的追求

 

這種對於赤裸裸的權力決定論的服從、美化甚至迷戀,使得中國人脫離了人之為人追求自由、平等、道義等可貴的正常價值觀,演繹出了「甯做太平犬不做亂離人」的生存邏輯,把大一統當做不可置疑的政治正確。雖然大一統的時代生活可能更困苦、死掉的人可能更多。但在強權的迷幻下,主子的榮光儼然成了奴隸的追求,誰最終幹掉了對手,搶到了天下,誰就代表正義和方向,不管他是泗水亭的流氓、皇覺寺的和尚,還是蒙古草原來的野蠻人。

 

而今的中國人,不要說讚美暴秦,就是屠戮了超過兩千萬中原人的蒙元,不一樣有人歌頌嗎。還有人把成吉思汗當做自己的驕傲——但凡腦子正常一點,都不會如此認賊作父。更有甚者,專門把曾經的苦難拿出來當做光榮歷史細細咀嚼——比如最近中國社科院歷史研究所就把「知青上山下鄉」說成是「推動社會進步的偉大壯舉」。這種顛倒黑白的邏輯你不服不行。因為他不是正常人類的邏輯。

 

對於赤裸裸的權力決定論的服從、美化甚至迷戀,使得中國人脫離了人之為人追求自由、平等、道義等可貴的正常價值觀。(圖片摘自網路)

 

這裡我要強調的一個基本事實是,在人類歷史上,特別是冷兵器時代,歷史的進程是曲折的,經常性的進一步退兩步,野蠻戰勝文明是常事,但並不代表野蠻就具備了正當性,成了歷史的選擇或者方向。

 

蒙古人不事生產、專事殺伐,鐵蹄橫掃全世界,無人能敵。這種情況下,比蒙古人更為文明的國家一個接一個的倒下,包括令人惋惜的南宋。但這絕不說明,蒙古人的統一代表了歷史前進的方向。相反,在火藥、大炮、火器這類的熱兵器發明之後,蒙古帝國很快就被掃進了歷史的垃圾堆。

 

受害者拼命為加害者唱讚歌

 

與此類似的還有盛極一時的阿拉伯帝國、奧斯曼帝國等。如今他們的後裔都龜縮在祖先的榮光中,再也起不來。

 

如果今天我們可以歌頌大秦,一樣可以歌頌蒙元,歌頌滿清……他們實際上幹了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最終成了主子。如果二戰日本獲勝了,那估計今天也會有人爭著拍《大東亞賦》。

 

受害者拼命為加害者唱讚歌,這是比受害本身更可悲的人類慘劇。就像蘇聯大清洗時代,很多人被拖上刑場的時候,還不忘記高呼「史達林萬歲「一樣。如果兩千年後我們的覺悟都還沒有趕上《戰國策》中的那些祖先,那這兩千年的苦難和榮光,只是笑話,不提也罷。

 

※本文經授權刊出,摘自作者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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