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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濁水專欄:國民黨對美國的愛恨情仇一脈相承—狂人主導下的台灣外交災難(二)

林濁水 2021年02月07日 00:02:00
從老蔣到現在,國民黨對美國的愛恨交織,荒誕的愛恨情仇一脈相承。(湯森路透)

從老蔣到現在,國民黨對美國的愛恨交織,荒誕的愛恨情仇一脈相承。(湯森路透)

國民黨副秘書長黃奎博抬出蔣介石時代美國艾森豪總統 ,尼克森副總統都來過台灣,要把蔡總統時代只有衛生部長來比下去。在上次我提到,黃副秘書長客氣了,只舉了艾森豪 和尼克森兩個例子來比,現在且拿一份中研院研究員林正義整理的名單來看個更詳細。艾森豪前一個美國總統是杜魯門,從不給蔣介石好看,宋美齡甚至因此被迫以「私人身份」訪美,不只倍受冷落,還被杜罵他們都是賊。在蔣退居台灣時,兩國雖然彼此還是邦交國,但是美國硬是派大使來台上任。不過,到了美國總統杜魯門下艾森豪上的1953年以後,高層來台卻是密集到很不正常。依林正義的名單,蔣介石當總統時,在1953~1971短短8年之間,美國來訪的,不算「主權意涵低」,不敏感的一般部長,單算高敏感的,像總統、副總統、國防部長、國務卿及其他國安軍事高層首長來訪的就絡驛不絕。其中,總統1次,副總統5次,國務卿7次,國防部長2次,其他情報、軍事首長至少4次。

 

 

這名單,真是洋洋灑灑。名單上面像總統、副總統、國務卿、國防部長這些職位的,1979年台美斷交後都不曾來台,但是在當時8年間統計所及居然達到20人次,相對於1979年後漫漫40年歲月居然只有4位職位「不敏感」的部長訪台,其中,在李登輝總統時有兩位,陳水扁第一任時有1位,第二任掛零,蔡英文第一任掛零,第二任才來了1位,至於曾經自稱台美關係第一名的馬英九前後8年間掛零,和1979年後的蔣經國一樣,都是可憐中的可憐。

 

兩個歷史階段,前極熱後極冷真是天差地別,令人驚嘆。

 

台灣曾創造經濟奇蹟,是亞洲4小龍之首;又是10幾億華人中頭一個民主國家;SARS病毒和武漢瘟疫兩大災難還都是防疫績效名列世界前矛;如今在中美科技產業霸權大戰中又扮演了產業鏈樞紐地位-令人驚嘆的成就,諸如此類,洋洋灑灑,但是41年來「友邦」美國卻只有4個主權意涵蠻低的部長來訪,真是太怪,太扭曲,太委屈,太不正常了。正是由於國家太不正常,受夠了委屈,像衛生部長這樣層級的美國部長來訪,雖然在一般國家是平常不過的事,但是台灣都得當成天大地大的喜事。

 

冷戰,西方中心主義的概念:1947,西歐進入冷戰,東亞熱戰益熾

 

蔣介石當總統的那個時代,美國在總統外還有那麼多的美國副總統、國務卿、國防部長及其他許許多多國安高層官員一個個越洋飛越超過1萬兩千公里,頻率密集到非同尋常。

 

為什麼這麼不尋常,因為當時台灣的國安處境危如累卵:

 

首先,1950年以前4年之間在國共內戰中大軍被殲、被俘、投降共損失超過800萬,精銳部隊盡失,撤退到台灣的剩下士氣低落的60多萬,真是驚魂難定。

 

其次,1947年杜魯門發表《國情咨文》,主張美國支援全球各地反共政權抵抗共產政權的擴張,要求國會為援助土耳其和希臘免於落入共產黨手中。從此圍堵和全球冷戰格局正式啟動。只是當時美國圍堵政策重心擺在歐洲,於是在這個原則下,1949美國主導北大西洋公約集體安全組織成立,此後在歐洲,對峙雙方在互相威懾之下,不再發生熱戰;但是在東亞,1950年初,美國國務卿宣布美國在西太平洋上的防衛線包括阿留申群島、日本列島、琉球群島和菲律賓,跳過台灣、韓國、越南 更多當時一直到1960年代北韓無論經濟、工業或事事實力都遠遠超越南韓,南韓李承晚政府又腐敗無能。1950年前美國的態度是:南韓不值得防守;守越南是法國的責任;而台灣則在蔣介石領導下註定沒有救。至於越南,一開始美國放手給法國去「光復法蘭西帝國殖民地」。。美國在東亞這一個不幸的部署,誘發了中蘇聯手啟動了韓、越戰。1950後直到1970年代,慘烈的熱戰在東亞如火如荼,以台灣為中心,北有韓戰,西有一江山戰役、93炮戰、823炮戰、86海戰、恩平五二九空戰……等一連串的戰事,南有越戰,再南,1960後中國還積極向南洋各國輸出革命,烽煙四起,情勢緊繃。

 

韓戰後,杜魯門雖然下令第七艦隊協防台灣,也開始軍援台灣,但是在美國重歐輕亞的圍堵戰略下,雖然歐洲集體安全機制北約1949早就簽訂,但是情勢險惡無比的東亞,到韓戰過1年,1951年美國才陸續和日、韓、菲分別簽署雙邊共同防禦條約,1952年澳紐美安全條約生效,1954年9月鬆散無力的東南亞集體防禦條約也簽署了,縱使鬆散,東南亞國家還是不歡迎台灣加入。這時被戰火環繞的台灣,四顧所及,和美國還沒有協防條約的只有長期和杜魯門交惡的中華民國而已,不只是這樣,杜魯門甚至連大使都遲遲不派到台灣就任。

 

到了1953年,美國由艾森豪接任總統,大使才派到台灣,台美防禦條約的洽簽才快馬加鞭終於在1954年底完成。因此艾森豪總統時代,美國國安高層頻頻來訪,台灣感受之強烈可想而知,當時統治台灣的國民黨只能用是欣喜若狂才能形容。

 

艾森豪總統時代,美國國安高層頻頻來訪,台灣感受之強烈可想而知,當時統治台灣的國民黨只能用是欣喜若狂才能形容。(圖片摘自網路)

 

在韓戰前的台灣,不只在軍事安全上岌岌可危;當時的危機還是全面性的:包括外交、經濟、財政、政府擬定政策和的統治能力,在在都面臨即將崩潰的狀態:

 

一、二次大戰中台灣工業設施嚴重損毀,經濟凋蔽,更因為竭力支應國共內戰經費,幾年下來,財政困窘,百業蕭條,物價飛漲,撤退來台殘兵雖提供了起碼的安全保障,但台灣二次大戰結束時台灣人口不到600萬,突然增加了120萬以上包括黨政軍平民的新移民,總體生活所需遠遠超過600萬人口社會的生產所能供應,韓戰爆發前夕俞鴻鈞向蔣介石報告,自中國攜帶來台的375萬兩黃金已經消耗到剩54萬兩,只夠再撐3個月。這期間從1945 年初至1950 年底,躉售物價指數上升21.8 萬倍,平均每年的物價上漲率676%,簡直是民不聊生了。

 

二、更嚴重的是長期提供蔣介石大量軍經援助的美國,眼看蔣兵敗如山倒,認定已經不可救藥,1949發表<中美關係白皮書>痛批蔣政府是失敗政權,接著美國強調台灣已經歸還中國,意味著準備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1950年1月6日杜魯門總統正式宣布撤手不再介入中國內戰,停止對蔣介石軍經援助。由於早在1949年12月底,美國國務院就向所有的駐外使團發出秘密文件,通知他們,美國政府將對台灣實行「撒手政策」,因此1950年美國宣佈放手的同一天英國立馬和中華民國斷交,並由英國帶頭,不到3個月,一半的西歐國家包括挪、丹、瑞典、瑞士,荷蘭6國陸續和中華民國斷交,前後不到3個月斷交的有9國。這時蔣非常絕望,1月27日蔣在日記中這樣寫:「近時國際環境險惡已極,國家前途更覺渺茫,四方道路皆已斷絕,美、俄、英各國政府皆以倒蔣扶共,滅亡中華民國為其不二政策也。」

 

情勢繼續惡化,5月美國國務院研議蔣介石要求聯合國託管台灣,並離開台灣把軍權轉移給孫立人的計劃。

 

台灣經濟奇蹟是台灣人的奇蹟,也是美援奇蹟

 

幸而就在蔣介石最危急時,6月25日韓戰爆發。美國政策立刻大轉彎,不再討論要把蔣介石換成誰的問題,6月27杜鲁門下令第七艦隊巡防台海,並恢復對中華民國政府的軍事、經濟援助。接著,由英國帶頭的斷交潮也嘎然而止,台灣的軍事、外交危機同時解除,惡性通膨得以控制,經濟得以成長,在美援時期,基礎建設工程中平均有74%的總投資額來自於美援,比例實在嚇人。美國的協助並不只是在資金、武器的提供,也在經濟、甚至農業等政策上的高度介入,例如理工出身的李國鼎、孫運璿等經濟政策上本來服膺孫中山的社會主義,現在都在美國的指導下大幅向資本主義調整,從而台灣經濟不只脫離崩潰危機而且創造了自1951年起延續了30年GDP年平均成長率達10%以上的奇蹟。在軍事方面,1951年~1974年美國無償援助達42.2億美元,價值相當於蔣介石運來台灣黃金的30多倍,這使台灣軍隊掌握了幾十年台海的空優和海優。所以所謂的台灣奇蹟固然是台灣人在既有的相對軟硬體基礎上創造的奇蹟,毫無疑問,也是美國軍經援蔣創造的奇蹟。

 

美國居然是他的最恨,蔣介石夠怪誕,中華民國夠不幸

 

然而詭異無比的是,在全國為美國高層的來訪欣喜時,國民黨高層卻偏偏有人獨自對來訪佳賓,幾乎一個個都滿懷怨懟,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蔣介石。沒錯,就是眾人認為得到最大利益的蔣介石!

 

由於美援攸關蔣政權的生死,所以他對美國來訪高層儘管滿腔憤懣,只好發洩在日記中。在中國大陸時期,一面接受美援,一面罵「美帝國主義之凶橫,竟有如此之甚者」以及在韓戰前罵準備放棄中華民國的杜魯門等就不提了,想不到在韓戰後對黃奎博特別指出的艾森豪總統,蔣日記照罵:「既無主義又無思想,只知保守苟安,毫無作為,對他的希望至此完全斷絕。」對總統艾森豪都這樣了,對其他來訪官員措詞就更加粗鄙了,對美國官員一罵,就貫穿杜魯門、艾森豪、尼克森三個總統任期。罵的真是太洋洋灑灑了,且舉其中一部份為例:「此次革命剿匪之失敗並非失敗於共匪而是失敗於俄史,亦非失敗於俄史而是失敗於美馬。」、「粗淺無恥極矣」、「誠一流氓之尤者」、「談話完全欺詐之談,雖小學生亦能了 解」、「可知美國人之幼稚無知,其淺薄愚妄誠不可及也」。「尼丑之無恥極矣」、「心中痛憤,忍之又忍」、「再不醒悟,終成美國之門犬」、「忍無可忍」、「不勝痛恨」、「幼稚卑鄙、匪夷所思」、「對美絕望」、「美己視我為奴隸,遺棄我於不顧。」、:「每念美國幼稚孩子氣之神態,荒唐背謬,只可視之為糊塗之渾蛋。」、「美國帝國主義」、「我絕對不願意我的家人踏上美國的土地。」……。蔣好罵人,這沒有問題,但是罵得最多,最憤怒的居然是他政權賴以生存的美國,這真夠詭異夠可怕。

 

蔣介石攝於雙十節慶典,1966年。(圖片摘自維基百科)

 

無論如何,在人類歷史上縱使是宗主國和屬國關係,依國家大小比例,像美國對蔣政權這樣巨大幅度的軍、經、政策支援都極為罕見。 更多也許,中國在輸出革命階段,援越超過200億美元差可比擬。只是中國天朝心態下,縱使這樣援越,仍然引發強烈反彈,最後就是中越之戰。由於美國,蔣介石一夕之間從瀕臨滅黨亡國到坐擁太平洋不沈母艦,還創造了經濟奇蹟,但美國國安高層為協防援助而台灣頻頻來台時,卻被蔣罵成這樣,在人類歷史上肯定大是奇蹟。

 

難道美國這種遠超過最慷慨的宗主國對屬國關係的援助,蔣介石認為還不夠,還欠他?而且還欠到到非用這種咬牙切齒的口氣痛罵不可?稀奇的,的確是,他真是認為美國欠他,居然用了「遺棄」兩個字,遺棄兩字怎麼說也難脫屬國心態。真難以想像這樣一個個性剛戾的人到底把他和美國的關係當成什麼樣的怪誕關係?

 

無論如何,能說蔣介石不是陷入既自居屬國,所以才對美國需索超乎正常國家之當為,需索不成便自認被遺棄,而這又和他剛戾過人的個性徹底衝突以致於憤怒到難以自拔?

 

今天老國民黨見不得美國總統對民進黨好而罵 「蔡英文的美國爸爸」,又罵克拉芙「不是好客是惡客,不應該要來」,為什麼會有這麼些奇怪的罵法,令正常人難以了解。無論如何,話這麼古怪,話中流露的肯定並不會只是單純的怨懟,令人感受到的是,這怪話必淵源於極複雜的恩怨情仇。假如今昔對照後,從老蔣到現在,對美的愛恨交織,荒誕的愛恨情仇豈不是一脈相承?

 

如今蔣介石對艾森豪之恨,眾所週知,全在不肯支持他反攻大陸。問題是韓戰、越戰美國都打成那個樣子,蔣介石居然賴著美國非跟他一起打中國,其狂真是連大燕後裔慕容世家都得退避三舍。不幸的是由於他狂於反攻大陸和漢賊不兩立的配套,終於葬送了中華民國的外交。

 

※作者為民進黨前立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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