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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戰中的將道

吳崑玉 2021年06月10日 00:01:00
戰友們的「信任」,是雙向的,而不是單純的向上崇拜。(圖片由台北市攝影記者聯誼會提供)

戰友們的「信任」,是雙向的,而不是單純的向上崇拜。(圖片由台北市攝影記者聯誼會提供)

沒有要指責誰?也沒有要建議什麼?該講的都講過了。只不過最近為準備教案,重讀了幾本關於亞歷山大大帝的資料,對照現狀,有感而發。

 

如果抗疫是場戰爭,這場戰爭實在很妙。五月以前,只有國境線上在對抗病毒。五月社區感染爆發,理論上戰鬥主力是醫療體系,實際上所有民眾都成了戰士,醫院只是核心堡壘與正規軍。在這種總體戰中,去年的第一線野戰指揮官,既升級為全戰區的兵團司令,又降級為總司令的參謀幕僚,因為總司令部現在也陷在戰區之中。眾多民兵與人力物力調配,戰略與政略交織,更非這個兵團司令所能掌控,總司令不得不自己跳下來指揮。

 

敵軍已越過馬其諾防線

 

不幸的是,去年的指揮官可以直接掌控自己的正規軍,現在卻需與兩個最熱戰區的一線將領不斷磨合,而這兩個將軍又不太聽話。如果是布萊德雷遇上了巴頓,那還算幸運。偏偏現在是溫和的艾森豪,擺不平難搞的蒙哥馬利,另一個是愛秀又愛喊丟原子彈的麥克阿瑟。一放就亂,一亂就管,一管就吵,一吵又放,整個作戰節奏混亂無比,士兵們也搞不清楚到底該聽誰的?

 

更麻煩的是大家都沒搞清楚敵軍的特性與我們的戰法。許多人還在懷念馬其諾防線的安全感,問題是敵軍已經繞過。我們腦袋裡還是SARS時那種明確的陣地戰,只要發燒就能辨認,能辨認就能圍起來消滅。但這隻英國變種病毒,根本是沒穿軍服的恐怖份子游擊隊,沒有明顯識別機制,還很會滲入民宅,綁架老弱婦孺當成人肉盾牌。作戰的主要困難,不是火力消滅,而是如何識別?用軍語來說,作戰的控制權其實不在參三作戰,而在參二情報,不論疫調或篩檢,都是為了找出感染源。在這場仗中,疫調與篩檢能力可能比疫苗還重要,疫苗可視為幫鄉勇團練加強火力,使人人可參與堅壁清野,但還是得隨時抓捕四處流竄的捻匪,至少降到一定低點,才得安寧。

 

敵軍已經繞過馬其諾防線,我們腦袋裡還是SARS時那種明確的陣地戰。(湯森路透)

 

另一個可能跟疫苗一樣重要的是治療用藥。如果變種病毒變得更像感冒,傳染力高而致死率低,那就更需要像感冒一樣,有普及廉價的對抗藥物可以處理輕症,擋不住成為重症才送醫院。不幸的是,這種百年來對抗感冒的三線防禦,疫苗-輕症用藥-重症處理,還沒能完備,於是整個社會陷於恐慌。

 

恐慌的來源有好幾個方面,最主要還是將領的思維。從一開始,指揮中心的核心思維,就是「不能讓醫療系統崩潰」。這就如同曾國藩的「結硬寨,打死仗」,對付得了太平軍,卻應付不了來去如風的捻匪。不論是封城還是三級管制,其代價是中小企業的崩潰,而中小企業雖然產值不高,卻養活了全台灣80%以上的勞動人口。照去年北京清華研究,封城兩個月,約60%中小企業會關門。封城半年,90%的中小企業要倒閉,而且很難重開。一如朱里安尼在911時講的,「如果讓敵人影響我們的生活,他們就贏了。」現在病毒已經贏了兩個月,五窮六絕,雪上加霜,如何在抗疫作戰需要與社會經濟存續中取得平衡?恐怕不是陳時中這個兵團司令能下的決定,這同時牽涉到戰略與政略,非總司令層級,是作不了主的。

 

死守醫院大寨,外面捻匪卻不斷流竄

 

第二個讓人恐慌的,是我們的政治領導階層,好像全患了亞斯伯格症,動不動就黏在一個題目上吵到翻臉,而不是縱觀整個流程,切割成幾個可操作部份,動員後備力量與民間力量去填補漏洞。去年吵普篩與方艙,今年給了快篩,但光是萬華與周邊地區,就把醫療量能塞滿了,驗證普篩會搞死醫療系統的說法,卻又不得不快篩圍堵。去年徵用閒置旅館來當防疫旅館,今年卻根本不夠用。確診輕症者被要求蹲在家,有狀況打1922接不通,叫天天不應,再打119,叫地地不靈,猝死在家的訊息不斷傳出,如果死的是自己親朋好友,側翼告訴他歐美也是這樣,誰能接受?民眾能不恐慌嗎?

 

這涉及到一個邏輯矛盾:保存醫療體系是為了救更多人,但為保存醫療體系犧牲更多輕症,說得過去嗎?如果把確診者放在家裡而不是監管安置,家人不會感染嗎?如果死守醫院大寨,外面捻匪仍不斷流竄蔓延,這仗打得完嗎?

 

保存醫療體系是為了救更多人,但為保存醫療體系犧牲更多輕症,說得過去嗎?(湯森路透)

 

解決這個矛盾的原理就像消防隊救火,先拉水線,把火場圍起來,制止蔓延,再求撲滅火源。如果防疫旅館不夠,那就蓋方艙,或稱臨時隔離所,反正老共也是山寨美國野戰醫院改良的。技術上成大和營造業都不是問題,貨櫃屋改裝亦可。人力不足就仿後備動員,一個資深醫護帶五個義工,義工來源可以是診所醫生、護士、離職醫護、或EMT,受訓裝備後擔任二線的照護、觀察、量體溫、快篩等工作,重症再送醫院。如再不足,還有慈善團體可徵募。用戰時思維為既有大寨圍起一個緩衝區,快篩陽性→臨時安置→PCR確診→隔離安置→輕症用藥→重症後送,如此流程不是比較順嗎?防線不是較周密嗎?

 

第三個問題出在對指揮者的信任,而指揮者的信任是建立在不斷成功與印證判斷上的,這一個月卻幾乎完全崩解。社區感染是第一個失敗,校正回歸是第二次,而且重傷信任感。依還未校正完的數字發表樂觀預期卻不如預期是第三次,高端簽約是第四次,三級兩週延兩週再延兩週,跟熱炒店喝啤酒兩瓶再兩瓶喝到天亮一個樣,是第五次。請問指揮中心還剩多少信任度?陳時中是運氣好,剛好有個柯維拉救援。柯維拉才翻紅沒三天就忙去搞政治,把自己的信任度與好感度打到谷底,再下天坑,持續往十八層地獄前進。但柯維拉的失敗並不能反證陳時中的成功。一片混亂中,人們不知道該相信誰?能不恐慌嗎?

 

「信任」是雙向的

 

回到所謂的「將道」,如果亞歷山大今天是總司令,他會怎麼做?

 

首先,他會親自偵察前線敵情,搞清楚各種問題與障礙後一一推平,回來召集各將領佈置妥當,第二天帶頭衝鋒,伊蘇斯和高加米拉都是這麼做的。這是一種智慧與勇氣的結合,主將出現在前線,永遠是對士氣的鼓舞,使士兵們知道將軍與他們在一起奮戰,而不是偷偷先去打疫苗,一有生命危險先落跑。大流士就是那個保命第一的主帥,一落跑就全軍士氣潰散,傷亡無算。

 

其次,面對不明戰況,他會佈置預備隊,在高加米拉他便在一線後方佈置了兩個方陣,以防被包圍或突穿,後來發揮很大的穩定作用。此外,他一直擁有相當優秀的後勤組織,阿利安記述,亞歷山大帶來的書看完了,很無聊,幾週內馬其頓方面就帶著補充兵、輜重補給和他要的書到達。外行談作戰,內行談後勤,沒有人會在危機第一時間要求處理得十全十美,但一個月後缺陷仍是缺陷,這種缺陷美絕對不會被容忍。

 

「柯維拉」的失敗並不能反證陳時中的成功。一片混亂中,人們不知道該相信誰?能不恐慌嗎?(攝影:蔣銀珊)

 

再次,當部下頂不住時,亞歷山大不會震怒甩鍋,而是即刻救援。在高加米拉,左翼步兵交給老將帕曼紐,但他承受太大壓力,整個方陣差點被波斯軍攻破。當他派員去向亞歷山大求援時,亞歷山大正在狂追大流士,馬上掉頭掃蕩波斯軍後方,逼使潰逃。這代表亞歷山大絕對相信他的將軍們,不會懷疑他們在搞鬼或是偷懶,不會為追逐自己的成功而任他們在戰場上白白犧牲。戰友們的「信任」,是雙向的,而不是單純的向上崇拜。

 

最後,即使戰況緊繃,就像高加米拉,敵軍20萬以上看不到邊,自己只有4萬多人,他也會坦然告知部屬實況,與他親自偵察的結果,與部將商討作戰方案,而不是散播樂觀散播愛。以台北市為例,一天疫苗施打量約1.2萬劑,已是全台最高。若按紐約標準,打到50%經濟恢復,代表264萬人要打到132萬劑,這樣得打110天到120天,差不多是4個月,請問中小企業能撐過4個月嗎?那只好加大施打速度,就算加倍打到每天2.5萬劑,也得打52天,差不多2個月。指揮中心為何不乾脆告訴大家,咱們至少還得封兩個月?而要兩瓶再兩瓶的耗到天亮?當將軍向部屬說謊或安撫時,代表他根本不相信部屬,部屬也許無法反駁,但心裡是很清楚的。

 

很多政治人物都羨慕亞歷山大那種功業與光環,不免東施效顰,結果總是把自己做成了他老弟「亞歷山小」。危機的時候,更能看出一個領導者的領導品質,務實點、老實點、果斷點,實務上細緻分工,緊密結合,但政治上不爭一城一地之得失,「宜將賸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待疫情沉靜,瓜熟蒂落,那才是真正的功名與修行。

 

是的,這篇致蔡總統、陳時中,也致柯P與猴爺,及所有的抗疫將軍們。

 

※作者為前親民黨文宣部副主任、專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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