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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偉棠專欄:伊朗不能移

廖偉棠 2021年07月10日 07:00:00
低成本製作的《分居風暴》充滿了戲劇性張力,草蛇灰線、機關處處,令觀眾絕無可能釋懷。(《分居風暴》宣傳海報/維基百科)

低成本製作的《分居風暴》充滿了戲劇性張力,草蛇灰線、機關處處,令觀眾絕無可能釋懷。(《分居風暴》宣傳海報/維基百科)

前一篇專欄談到關於韓國移民電影《夢想之地》,談到移民離開與留下的兩難。最近重看的2012年另一部提名奧斯卡最佳原創劇本的電影也有此意——伊朗的《分居風暴》(港譯《伊朗式分居》,原名:Jodái-e Náder az Simin,直譯為「納德和希敏的分居」),當年獲獎無數,是第一部獲得金熊獎的伊朗電影,最終還得了奧斯卡最佳外語片,今天應該還有不少影迷印象深刻。

 

可以說《分居風暴》是《夢想之地》的鏡像式影片,就像前者裡外婆順子是那個跟隨韓國移民未嘗離開的老韓國的隱喻一樣,《分居風暴》裏面也有一位伊朗老爺爺,患有老人痴呆症,是老伊朗的隱喻。不過,兩者相反的是,這位老伊朗,不但沒有跟着兒子兒媳辦移民,還成為這個家庭破裂的關鍵。

 

兒子兒媳已經取得出國的簽證,這是伊朗中產階級嚮往的出路,但面對移民會導致的拋棄老父,伊朗男人納德選擇了留,而不是韓國男人雅各的走——而兩人一樣的固執,一樣的死要面子。為了心目中的原則,納德拒絕和堅決移民的媳婦希敏和解,連開口挽留都沒有一句;也是為了原則,他拒絕寬容他的女傭瑞茨,把懷孕的她推倒在地,又拒絕用錢解決官司,最後導致兩個家庭的崩潰。

 

相對於《夢想之地》的流水輕風式敘事,同樣是低成本製作的《分居風暴》卻充滿了戲劇性張力,草蛇灰線、機關處處,令觀眾絕無可能釋懷。

 

無論是納德與希敏的離婚,納德與瑞茨一家的官司,電影的雙重矛盾裏納德都是磨心。實際上他又是被人人隱瞞的一個人,希敏沒有跟他說出是自己拿走房間抽屜的錢而不是瑞茨拿的;瑞茨沒有跟他說自己因為救他父親而被車撞也許因此導致流產;女兒沒有跟他說看見了母親取錢…只有最小的瑞茨女兒跟他說實話,他卻因為這實話自作聰明把案件弄得更糟糕…

 

 

這一連串的隱瞞和誤會,最終加上納德的固執,發條上得越來越緊,他成了唯一的罪人。

 

電影裏的女性都是「善」的,她們動用一切謊言以圖解決困局,但也無濟於事。這所謂善意的謊言,就是舍勒在《仇恨的人》中所定義的「有機謊言」,也是勒內.基拉爾說的「歪曲經驗」——「歪曲經驗並不像一般謊言那樣,是有意識的行為,歪曲經驗產生在有意識經驗之前,在印象和價值感覺剛剛形成的時候。每當一個人只願意看到對他的『利益』有好處,抑或對他本能興趣的另外某種形態有好處的東西時,『有機謊言』便開始運作,興趣的目標,直至他的記憶,因此改變。這樣欺騙自己的人無須撒謊。」

 

在華人社會裡,我們應該都很熟悉這種「有機謊言」。但「幸好」伊朗有信仰,還有認真對待信仰的基層人民比如說瑞茨夫婦。兩人的小心思在面對可蘭經發誓這一信仰行為時,徹底崩潰。無論是害怕報應,還是基於「道德意識中的羞感」(舍勒語),瑞茨夫婦敗於不怕撒謊的中產階級納德一家。

 

納德、希敏甚至他們的女兒特梅,都會覺得自己善意的謊言是為了留住這個家。其實「留」的難題在本片裏處處出現,納德想留在伊朗與老父廝守,希敏想被納德挽留雖然她要帶女兒走,特梅生平第一次對法院作偽證,也是為了留住父親不被拘禁。相對於有條件移民卻困於親情不能移的他們一家,瑞茨一家是「貧賤不能移」的,他們必須留在伊朗,繼續與債主、法院和貧窮耗盡一生。

 

《分居風暴》連結尾的開放式和《夢想之地》的懸空結尾都是一樣的。無論特梅是走是留,選擇父親還是母親,都沒有太大分別,她在被迫作偽證的一刻已經長大成人,成為虛偽的成人社會的一份子。瑞茨的女兒也在一夜間長大成為滄桑小大人,就在她和特梅越過正在紛擾的父輩冷冷對視的時候。

 

她們就是伊朗的未來,也是未來延續的難題。這不是一紙簽證能解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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