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一發生的時候我在華府，我清楚地記得當時小布希說的一句話，如果你不跟我們站在一起，就是和他們(恐怖分子)同一陣線。這句話讓我倍感震驚。以我在台灣成長的經歷來看，發生在賓拉登與美國之間的事與我沒有直接的關聯。我可以了解伊斯蘭世界不希望美式民主輸出到他們的國家，我也可以了解美國遭受恐怖主義攻擊後的憤怒，但是為什麼美國有權要我選邊站？ 這種非黑即白的二元化思考，是我對美國感到幻滅的開始。

九一一之後，美國國內沒有甚麼言論自由，甚至不能討論美國在中東政策上出了甚麼問題，會被認為不愛國。我最欣賞的脫口秀主持人Bill Maher在恐攻發生之後，在他主持的Politically Incorrect（政治不正確）節目上，反對用懦弱來形容恐攻者。他說，他們用自殺式的方式來攻擊世貿大樓，這種行為怎麼可以用怯懦來形容呢？ 他說的完全正確，結果節目就被停掉，他也被主流電視台封殺(現在在HBO主持Real Time with Bill Maher)。連曾經在阿富汗採訪過的CBS知名主播丹拉瑟在被問到為什麼會發生911，他的回答是因為我們好，他們壞。把中東與西方非常複雜的歷史人文以及宗教的差異，用好萊烏式的好人與壞人一言以蔽之。這種極為簡化性的思維主導了美國如何看待世界，讓人不寒而慄。

後來美國先出兵阿富汗懲罰塔利班對蓋達組織的支援，然後以伊拉克有大規模破壞武器以及庇護恐怖主義之理由進攻伊拉克，當時小布希公開保證，他不是要去Nation Building (建國)，只是要將恐怖分子繩之以法。當地的美國情報人員特別勸告前國防部長倫斯斐，推倒海珊就好了，千萬不要拆解伊拉克的軍隊，如果將之瓦解，一定會引發內戰。後來小布希食言，把伊拉克弄得天翻地覆，副總統錢尼以及倫斯斐也沒有聽專家的警訊，硬是將軍隊解散，後來伊拉克的高級將領建立ISIS，使全球都活在恐怖主義威脅當中。不管有沒有跟美國站在一起，全世界都得跟著付出代價。

最離譜的是，搞了半天才發現，伊拉克根本沒有大規模的破壞性武器，協助賓拉登進行恐攻的犯案者幾乎全是來自親美的沙烏地阿拉伯。意思就是美國攻打伊拉克完全缺乏正當性，但是造成無數家園被毀，超過十萬伊拉克平民死亡，大批難民流離失所。嚴格來說，小布希應該被送到國際法庭，以違反人道(Crime Against Humanity)罪名被審判。但是因為是美國，所以即使非人道，卻沒有人敢說公道話。

對美國來說，阿富汗是淪陷，因為美國想要重建阿富汗沒有成功。但是對於許多受夠了阿富汗政府貪腐的阿富汗人民來說，或許寧可讓紀律嚴謹的塔利班回歸。就像伊拉克後來變成全球最貪腐以及最危險的國家，在2003年後至少有五十萬人死於暴力之下，使許多伊拉克人反而懷念那個強人海珊領導的日子。而美國呢，最後還要傷口撒鹽說，你們這些人顯然不懂得如何替自己爭取民主，不值得美國的付出。但是卻從來沒有真正問過這些人，倒底適不適合，或想不想要美式民主。

最大的問題是，美式民主對內與對外常常是兩種標準，對內嚴格檢視，對外則是基於自身的利益，往往落入行銷範疇。美國情報單位可以造一個天大的謊，硬是騙小布希伊拉克有大規模毀滅性武器，那麼誤判阿富汗局勢有甚麼好讓人大驚小怪？ 美國最擅長的就是將自身利益包裝在民主與人權的口號下，如果真正是為了所謂的價值，當初不會拋棄中華民國與中國建交。現在與中國的對抗骨子裡其實不是價值的對抗，而是市場霸權的競爭。但是用價值以及人權來拉幫結派是最好的賣點，一方面可宣揚理念，一方面讓軍火產業有利可圖。

所以看到那些阿富汗人民追著飛機跑的身影，台灣真的不必感到震撼。美國拋棄盟友這個戲碼，早就上演過了，而且不只一次。我也不認為台灣會是阿富汗，但是我從來不懷疑美國在維護自身利益時，可以隨時拋棄台灣。九一一之後的中東慘況，現在阿富汗的淪陷，美國到底接納了多少以及會收容多少難民？ 絕對沒有歐洲來得多。現在美國最關心的是還在阿富汗的美國人，不是那些和美國站在一起的阿富汗人。這就是美式民主輸出的特色，造成任何不人道的後果，美國沒有興趣收拾，基本上懶得自我檢討更不會讓任何人興師問罪。

歷史最後終究會告訴台灣，和美國完全站在同一陣線，是不是一個對的選擇。
 

※作者為資深媒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