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初，美東大城紐約市選出新任市長亞當斯（Eric Adams），他得票超過66%。對亞當斯來說，天時地利給了他另一個很好的政治起點（參議員轉戰市長），只要他記取前任市長白思豪（Bill de Blasio）的教訓，他的政治前景還有不少可能性。

即將下台的白思豪，可為所有曾經意氣風發政治人物的借鏡。他兩度當選紐約市長，2017連任創下67%高得票率，今年跨年夜將是他市長任期最後一天，「一個失敗的市長」卻成為他政治生涯的最終形象。年中，《Politico》為白思豪做了一篇專訪，請他自我頗析為什麼大家都討厭他，算是給他一個機會反駁，有媒體引述這篇報導，卻同時挖苦那位專訪白思豪的記者真的非常有同情心（意思是已經沒有多少媒體願意理會白思豪了）。

但八年前的白思豪並不是這樣。他是白人，娶了黑人太太，給予一對子女很大的自由發揮空間，施政方向大致吻合紐約政治氣氛，包括擴大學齡前兒童父母有薪育兒假、調漲最低基本工資，以及大幅降低警察攔檢搜身勤務和特別照顧遊民弱勢等等。相較美國傳統城鎮，白思豪不枉紐約「又酷又進步」之名。

結果第二任期未半他的風評就急轉直下。雖然紐約市長從不好當，也沒有人可以像他變得那麼討厭。媒體開始重新爬梳他究竟犯了什麼錯，才發現問題恐怕出在以下：

即2017年逼近7成的得票率，讓白思豪突然覺得自己不可一世，尤其位居動見觀瞻的紐約，跟其他懷有國家抱負的前市長一樣（朱利安尼、彭博），白思豪相信自己下一步進軍總統也是理所當然。從那一刻起，他的每一步都像是為了表現自己足堪總統大任，開始對國家層級事務指指點點，市政日常工作顯然已無法激發他太多鬥志，且犯了所有浪頭上政治人物都會有的毛病，就是漸漸分不清什麼是個人魅力，什麼又是固執傲慢，許多人不解當初那個談笑風生、多元包容的市長哪去了。

第一任內，白思豪兢兢業業著眼紐約市的公平正義，第二任開始，為了證明自己格局超越市長，便積極對同州州長和總統發動批評，但每一罵皆司馬昭之心，無一不是在為總統大選鋪路暖身，每一次露臉、發表意見，好像都迫不及待明天自己就是總統。偏偏高速運轉下的紐約永遠需要強而有力且有心的掌舵者。當街景環境明顯倒退，遊民增加，加上稅負和犯罪率雙雙走高，敏感的紐約人很快察覺他們寄予厚望的紐約市長滿腦子只剩自己的總統夢，於是就慢慢收回對他的敬意。

當白思豪聲望下滑，他自保之道之一是反唇相譏那些批評他的人，尤其挾著曾經的高民意支持，他總認為媒體對他的檢驗多是找碴，媒體關係不良幾至惡性循環。於是報章雜誌、談話節目開始出現他在辦公室打瞌睡的爆料，就連他被拍到用刀叉吃比薩，都被說成「根本是假紐約人」。疫情期間他經常和州、中央互別苗頭，結果自己因違反官方防疫規定跑去11英里外的健身房健身惹得一身腥。即便多數紐約人都很痛恨川普，但當白思豪自以為幽默拿「ConDon」（西班牙語的保險套）嘲諷川普時，卻一點也沒討到便宜。

他每一回讓自己贏得聲量的發言，都會同時連帶損失一部分既有支持。當初，電商巨擘亞馬遜考慮在紐約設立第二總部，可望帶來龐大稅收，白思豪於是對亞馬遜高層極盡示好，結果亞馬遜因地方民代帶頭反彈退出，他卻立刻反過來批評亞馬遜太容易被人牽著鼻子走。他以為自己都是和民意站在一起，只是紐約人愈來愈感到這位市長未免太過投機。

此外，白思豪的婚姻本來是一段黑白聯姻的佳話，或許因「太太也有票」，白思豪常不諱言另一半就是自己最親密的市政顧問。結果當白思豪打算進軍總統後，市政品質一落千丈，紐約不只槍擊案、兇殺案增加，巨大的財政短缺以及學校和企業還相繼關閉，加上本世紀疫情大流行，白思豪主政的紐約市更面臨重大打擊，夫妻共治再無法成為美談。

白思豪曾是民主黨明星，有位積極關心時政的新時代黑人太太，組合和紐約政治很對味，紐約客把他捧上天，眼看就要再登巔峰，結果他誤判形勢，曲解了「紐約市長為總統跳板」的本意，就是你有心市政，大家都歡迎你來，當你無心於此，他們會更歡迎你離開，而以紐約得天獨厚的條件，竟帶著一張不及格的施政成績單下台，其他州美國人會怎麼想。白思豪就這樣白白浪費原本大好機會，誤會的開始，就在他以為他可以一邊吃著碗內，一邊看著碗外，再把市政滿意不佳怪罪紐約人難搞，然後一個本該和總統最近的人，現在連退而求其次參選紐約州州長都嫌吃力。

白思豪經常為了營造聲勢，對政敵不假辭色，他把注意力放在別人的缺點，卻忘了自己經營的紐約正每況愈下，他東罵、西罵，丟出的經常是迴力鏢，總是沒多久就又擊傷自己，失去市政專注力的第二任，很快就把第一任累積的政治資產敗光，他本來人見人愛，後期走到哪，無論受邀參加演唱會還是市政活動，都有人公開叫喊要他離開。他是典型順風行政客，突逢逆境於是讓他的缺點接連暴露出來，大錯不犯、小過不斷，雖然不像州長古莫一樣有重大人格瑕疵（性騷擾），卻落得更糟的「無能」印象，再屢屢因自我感覺良好成為笑柄，尤其犯了美國政治大忌，也就是為政不怕人罵，最怕淪為民眾嘲笑、奚落的對象，因為這類型政客一般很難翻身。

以上，無一字關於正積極備戰總統之路的柯文哲，但他或許可以白思豪為鏡，看看自己從鏡子裡看到了什麼。

※作者為《上報》主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