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娜鄂蘭「邪惡的平庸」的啟示

朱孟庠 2017年03月11日 07:00:00
漢娜鄂蘭已然超越了族群,也卸下意識形態的枷鎖,她總是提醒我們獨立思考的重要性,人類其思考必須超乎一般的層次,不應被常理左右,平庸地、愚昧地附和或盲從於他人的意見,或將自我的情感陷入集體的糾結中。(維基百科)

漢娜鄂蘭已然超越了族群,也卸下意識形態的枷鎖,她總是提醒我們獨立思考的重要性,人類其思考必須超乎一般的層次,不應被常理左右,平庸地、愚昧地附和或盲從於他人的意見,或將自我的情感陷入集體的糾結中。(維基百科)

幾年前曾在北美館見蔡國強裝置藝術<狼>,九十九隻狼急速懸奔朝向一面玻璃鏡。狼是集體的動物。集體的意志,超越任何個體的思維。

 

台灣曾走過那個集體被國家機器宰制的歲月,沒有台灣主體性的黑暗時代,黑格爾所說:「…精神的主體性即主體對於自由與獨立的認識。」在集體必需盲從的年代裡,精神的主體性是奢談的。即便解嚴已30年,台灣社會在長期的威權統治下,留有太多歷史的傷痕,沒有好好處理,因為沒有真正的「面對」,所以這集體的宰制,仍留存於台灣社會各角落,許多政治社群網頁裡不理性的叫囂,集體潛意識驅動著反改革,拒絕面對公民社會的理性思辨,致使台灣社會分裂沉滯。

 

人類的價值在淬煉批判中呈現

 

政府提出的「轉型正義」在台灣是否能成功實踐?當我們站在一個時代的轉捩點,需要好好重整社會價值時,德國的成功可引以為鑑:紐倫堡大審,人類的價值在淬煉中呈現,而其對於加害者的審判,沒有時間性,即使已死亡。一個經過反省的社會,一個經過批判的文化,社會才是真正成熟的,文化才能散發光與熱。「轉型正義」它的核心精神在於「體制」的翻轉、「價值」的形塑與「信任感」的重建。在台灣當民眾對「轉型正義」大都沒有深刻認識時,或者過去政府從未用心論述,過往那種集體宰治的力量自然是凌駕於個體的理性思考之上,一群不理性的反抗者如當代義和團般,將「轉型正義」視為中國的「文革」再版。

 

曾看過漢娜鄂蘭<思想的行動>這部深沉的紀錄片。我,自詡為絕對的自由主義者,是關注台灣獨立運動的參與者。但在台灣邁向國家正常化的過程中,卻始終恐懼著國人無法超越意識形態與族群界線,公正客觀的面對社會所存在的問題,而失去凝聚國家的內聚力,並保有純粹的人性之美。

 


漢納鄂蘭德籍猶太人,集美麗智慧於一身的政治思想家,她曾是大哲學家海德格的門生,但在批判的勇氣和關懷眾生的情操上,她遠遠超越海德格,也跨越哲學理論,她曾說「哲學關心的是單個的人。」而她的著作集中關注「生長繁衍於大地之上的人類,而非個人。」她提出非極權政體中常見極權要素、任何一種意識形態之危險、多元主義之必要,以及當今世上邪惡的平庸性。這都是時代的警示鐘,敲響撼動著我們僵固的成見,這樣一位突出的女性,影響當代政治體制的思想家,其思想已走進了我們的生活。

 

盲從即是邪惡的平庸

 

紀錄片以<耶路撒冷大審>為主線,開展漢娜一生經歷的苦難,並探索其思想的脈絡,最終呈現勇者的生命形態。

 

納粹軍官阿道夫•艾希曼將上百萬的猶太人送上死亡的列車。納粹政權倒台後,他逃到阿根廷。1960年,以色列特工將其綁架,次年在耶路撒冷受審,震撼世界。出生德國、流亡到紐約的漢娜鄂蘭受《紐約客》邀請前往採訪審判過程,她在雜誌上發表五篇文章,結集為《艾希曼耶路撒冷大審紀實:平庸的邪惡》。審判中艾希曼說:「我無罪。我不是那個被打造出來的禽獸,我是謬誤的犧牲品。」

 

是的艾希曼,只是服從啊,服從難道不是美德?他,不屬於統治階層,受罰的應該是領導階層啊﹗但漢納鄂蘭認為:「在政治中,服從就等於支持。」當社會上的大多數個人不思考,集體的瘋狂,最終將把整個社會推向極致的犯罪。

 

是,拒絕理性思考,集體的瘋狂,仍存在於我們的社會,當我收到許多不理性的言論在LINE上狂傳時,我著實難以理解,沒有思維與批判能力嗎?當台灣人僅僅只想要尋回自己的歷史圖像時,「轉型正義」猶然是舉步維艱。

 

思想能力醞釀出良知

 

漢娜認為德國當時有太多艾希曼們,因為他們沒有思想能力(thougtless),而這就是平庸:「但大規模犯下的罪行,其根源無法追溯到做惡者身上任何敗德、病理現象或意識型態信念的特殊性。做惡者唯一的人格特質可能是一種超乎尋常的淺薄…是一種奇怪的又相當真實的『思考無能』」。鄂蘭相信,思想能力,亦即判斷是非與善惡的能力,可以醞釀出良知,可以確保人的道德完整性。

 

但在這裏我們不禁質問那麼海德格呢?20世紀最有影響力的哲學家之一,那麼他對納粹的參與,加入了納粹黨並當選為佛萊堡大學的校長。邪惡的平庸,以此批判大多數人的盲從、沒有道德勇氣是對的,但領導者?甚或如海德格這樣具影響力的頂尖知識份子呢?當他發出泯滅良知的言行時,絕不是邪惡的平庸,那麼究竟是意識形態作祟?是民族主義的自大?或是知識份子沒有氣節的軟骨症?……而我們身處的台灣,那所謂的知識份子,端出了一盤盤謬論,唬嚨那些沒有思維能力的平庸者,進而煽動了一群群如惡狼般盲從的反進步者、反改革者,又是何因?民族主義、意識形態…亦或維護自身利益的殊死戰?他們不是平庸,卻是極為邪惡,凝聚了非理性集體泯滅良知的暴力,成為毀滅的能量。

 

但不論如何,就知識份子的社會責任、風骨與勇氣,漢娜遠勝其師海德格,作為學生且儘管當年還有著一段情緣,她仍勇於批判老師。而其在耶路撒冷大審,儼然變成猶太復仇記時,她指出不該以綁架手段綁回艾希曼,也提出艾希曼所犯下就是邪惡的平庸;而身為猶太人,漢娜更也大膽的指出,以色列對巴勒斯坦的支配與宰制,也同樣是犯了如同當年德國的錯誤。

 

她超越了族群,也卸下意識形態的枷鎖,她總是提醒我們獨立思考的重要性,人類其思考必須超乎一般的層次,不應被常理左右,平庸地、愚昧地附和或盲從於他人的意見,或將自我的情感陷入集體的糾結中。真理就該無所畏懼提出,而非畏縮躲藏隱瞞。

 

跳脫集體制約展現思想的行動力

 

台灣的轉型正義若要成功,應如德國般堅定追究加害者,深化論述,讓經過批判與淬煉形成的文化,提升民主視野,否則未經審判,不論加害者與被害者,乃至其後代,心靈的深處都存有著黑洞,這黑洞隨時會將周圍邪惡的能量吸附過來,最終成為社會難以計量的隱藏暴力。德國「轉型正義」的處裡除撫慰被害者及其後代外,尚包含處理加害者後代的心理層面,他們做得很徹底,以致能成功的去納粹、去東德,最終形塑普世價值,得到國家的和諧與體制的改革。只有深化人性純善的價值,才不會出現如以色列對待巴勒斯坦般,被害者之後也成為加害者的情狀。

 

最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影片中提到在《極權主義的起源》一書中強調極權主義的一個基礎是個人在群體社會中的「孤單」(loneliness),因而激起對權威的忠誠:「只有當他屬於一個運動,他在政黨中是一個成員,他在世界上才能有一個位置。」漢娜對人性的觀察極其細微,以此或可解釋海德格這樣一位大哲學家所犯下的罪行,原來人們都難逃脫集體制約。

 

然自由的概念要等於平等的自覺的政治行動,在生活中,我們或許不自覺的都被桎梏住,如傳統禮教、教育知識、新聞媒體、族群價值等,而無能獨立思考。漢納鄂蘭的言行,則鼓舞我們勇於思考,真理無懼,在這個容易受到媒體鼓動、政客操弄的台灣社會,向漢納鄂蘭學習,展現思想的行動力。

 

※作者為藝術家並從事藝術教育30餘年。以文字、圖像關懷弱勢族群,創作主題圍繞在女性及生態議題/曾任李登輝基金會副秘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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