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怡回憶錄:中國貪腐奇談

李怡 2022年09月09日 00:01:00
隨著中國入世,成為世界工廠,經濟起飛了,權貴也就「一闊臉就變」。對香港內部事務的干預由暗到明,不再提香港實行高度自治,而是改口中央對香港有全面管治權,又說中英聯合聲明已是歷史文件。(美聯社)

隨著中國入世,成為世界工廠,經濟起飛了,權貴也就「一闊臉就變」。對香港內部事務的干預由暗到明,不再提香港實行高度自治,而是改口中央對香港有全面管治權,又說中英聯合聲明已是歷史文件。(美聯社)

前文提到一度在香港氾濫的大陸禁書,內容七八成是捏造的。幾位讀友不同意,說這些禁書的內容七八成是真的。有關某女子為名人生下兒子卻母子均人間蒸發之事,讀友認為若非事實,不會如此緊張,甚至破壞《基本法》越境擄人,更把整間書店所有人抓起來審查。這絕非一般情色小事。

 

讀友所言當然也有道理。這些書我一本也沒看過。我根據出版商的說法,指七八成捏造,主要是指這些書真名實姓具體而微的描述;至於內容所反映的社會現況,我也相信七八成是真的。

 

我自1989年六四後被中共點名批判,就沒有再去大陸。直至2006年,經朋友疏通,我再領到「回鄉證」,於是去北京看望年老多病的五叔。也同麗儀去深圳會見她的舊友、學生。後來又去了多次大陸,包括北京、上海、天津、青島、海南、內蒙等地。見到中國經濟起飛,城市面貌大改變。也聽到、看到整個國家權貴資本主義的發展,權錢色在經濟起飛中的運作。許多事情對於在廉政社會生活多年的香港人來說完全陌生,也不得不佩服大陸人動歪腦筋、鑽漏洞之靈活。

 

一位在地產發跡的朋友,私下告訴我,他多年收地、建房、建酒店牽涉到許多官司,但每一次都贏。秘訣就是:每一件官司,法院都會在立案時即公佈主審法官的名字,他於是想方設法找到這位法官,請法官給他介紹律師。這就是官司必勝之道。沒有任何行賄貪污的痕跡。

 

他建酒店,就去找消防局長,請他介紹裝修公司。於是,消防局來檢查防火通道,也一定過關。

 

這樣的事,在全國一定非常普遍,花樣層出不窮。生活在講規則社會中的人是難以想像的。為什麼任何官司在立案時就要公佈主審法官的名字呢?是為了讓腐敗可以方便行事嗎?

 

在一個飯局中,我聽到一位據稱是中央紀委高幹的人說:我們對待一些事情,要從人性化的角度去考慮處理。人性化?是暗指「人性本貪」因而對待貪腐應該網開一面嗎?

 

中國劇作家沙葉新在1979年發表劇作《假如我是真的》,引起軒然大波,最後遭禁演。但實際上,所揭露的幹部特權,與後來的發展相比,只是小菜一碟。三十年後的2009年,沙葉新在網上發表了一篇兩萬多字的長文:《「腐敗」文化──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總結出中國官員貪污腐敗的集團化、部門化、市場化、黑幫化,貪官品性的低下、骯髒。最震撼的揭露,是買賣官位的「市場化」。

 

沙葉新列出湖南郴州販賣「烏紗帽」的市場價格,從縣委書記、公安局長、政法委書記的200萬,到縣檢察長、縣政府辦主任的20萬,一一列出價碼。而烏紗帽收入也由郴州市委書記、副書記、紀委書記按比例分配。

 

這是2009年一個小城市的買官價碼。經過多年,我聽到廣東省某城市要買一個公安局長來做,價碼已升到兩億元。用兩億元成本,做一個未知可以做多久的職位,其油水之豐厚可想而知。怪不得中國有這麼多人來香港買樓掃貨了。

 

沙葉新那時的結論是:腐敗是這個政權執政的基礎。以法治國,以德治國,都是自欺欺人,以腐治國才是實情。「當腐敗的程度能讓各級官員滿意而又不讓百姓太不滿意時,便是這個政權最理想的政治局面。」「如果這個平衡被打破,就將危及政權本身,這才有了所謂『反腐』。」

 

後來的發展比沙葉新的結論更不堪:各級官員的貪慾永遠沒有滿意的時候;而百姓也習慣了,不行賄還辦不了事。所謂「反腐」跟政權穩定無關,而是跟某人的權力地位有關,是鬥倒政敵的招數。若真要反腐,最基本的要求就是公開所有官員的財產。但中共對此是提都不准提。由此可見,「以腐治國」和「以反腐作為權爭手段」,是中國權貴資本主義發展起來後,政權運作之本。

 

中共高幹牽涉情色事件之普遍,已毋庸多說。最令人咋舌的是2017年北京紅黃藍幼兒園的兒童被性侵一事。事件爆出後,有位自稱在教育行業混了20多年的網絡作家敖歌寫了一篇帖文,說「性侵幼女很早就是一個產業鏈了」,而且這產業鏈已擴大到全國大小城市。他說,有一個網站叫「幼幼資源網」,裡面小女孩圖片來自各地幼兒園。參與破案的警察聊天時說:幼兒園扮演皮條客,一個幼女報價10萬元至50萬元。「風險不高,因為99%的幼女不會對任何人講她發生了甚麼事,包括父母在內」。

 

我對這些傳聞半信半疑,因為太匪夷所思,而且沒有憑據。但我在大陸的朋友對這些事卻深信不疑。他說,經過文革的無情惡鬥,然後是權貴資本主義的物慾橫流,人性之墮落,私慾凌駕一切善良道德,你無法了解整個社會已經腐爛到什麼程度了。

 

中國內外施政的邏輯有兩個,一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二是「一闊臉就變」。

 

九七年江澤民來香港主持主權轉移,他反反覆覆強調《基本法》所宣稱的,中國絕對不容許中央各部門、各省市干預香港特區的內部事務。2003年反二十三條立法的五十萬人遊行,董建華收回立法,中國也沒有干涉。那是因為中國還亟需香港的投資、換匯,和通過香港進口高科技產品,出口又可享低關稅。這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的出於利益考量的忍讓。

 

隨著中國入世,成為世界工廠,經濟起飛了,權貴也就「一闊臉就變」。對香港內部事務的干預由暗到明,不再提香港實行高度自治,而是改口中央對香港有全面管治權,又說中英聯合聲明已是歷史文件,不具現實意義。越境擄人被輿論廣泛報導後,修改「逃犯條例」就推出來了。

 

一國兩制的「一國」腐爛到這種地步,還要把這種腐爛向香港這一制推行。香港的「反送中」運動是自發的,還是被逼出來的?(失敗者回憶錄192)

 

※ 作者為香港知名時事評論家、專欄作家。1970年曾創辦雜誌《七十年代》,1984年更名《九十年代》,直至1998年停刊。近年在香港蘋果日報撰寫社論、專欄,時常批評當道,立場反共。李怡近年移居台灣,持續發表他個人的「失敗者回憶錄」系列文章,本報從第91篇開始連載,前90篇則連載於《風傳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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