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以來,大量香港抗爭者被迫流亡,數十萬香港精英離散世界各地,去到異國他鄉,為不確定的未來擔憂。(美聯社)
中秋節前,經朋友介紹,有機會探訪幾位流亡異鄉的香港人,與他們交談,感受良深。這些離散港人雖然來到安全的環境,但仍面臨不確定的前景,承受事業與生活壓力,但他們都樂觀積極面對困難,對未來抱持堅定的信心。
在反送中運動中,他們是無名英雄,主要做一些街頭抗爭的後勤工作,運動沉寂後,他們遭受過牢獄之災,恢復自由後仍堅持到法庭聽審,探望身陷囹圄的手足。他們是普通的香港人,正因為普通,他們身上恰恰體現了香港人的精神風貌,他們是值得大書特書的人。
為什麼一個普通香港人身上,有如此深刻的現代意識,如此不屈服的意志,和樂觀積極的精神,這是值得我們深思的。
香港人百年來生活在英國殖民統治之下,民主精神長年潛移默化,我們親身享受過一個自由社會賦予我們的所有幸福感,在一個公平的環境下,將個人素質發揮到極致,使我們個人價值得以實現,家庭與事業得以安頓。我們對老香港所有的好處有深切體會,所以一旦失去,我們便有切膚之痛。
此外,香港貼近中國大陸,與廣東脣齒相依,我們親眼目睹、親身參與珠江三角洲從無到有的成長,又每日耳濡目染大陸專制社會下人民生活痛苦的真相。以香港的自由法治,相對於中共的無法無天,我們深知其中本質的區別,因此只有維護舊香港的價值,才有我們身家性命之所寄。
最後,香港資本主義的自由社會,百年浸染下塑造出來的香港人的人格特徵,使我們不同世代之間有不少共同的精神內涵。香港人普遍地守法、包容、隨性、向善,自食其力,有公德心。這些人格共性,使大部份香港人有共同語言、共同的價值追求,使我們在維護香港根本利益這個出發點上,始終同上同下,親如手足。
這幾位離散港人,深受專制統治之迫害,他們脫離魔掌之後,面對新的陌生艱難的環境,仍保持對香港深長的關切,隨身攜帶抗爭年代的文宣,念念不忘苦難中的手足。即使身份未定,未來渺茫,他們仍保持不屈服於專制統治者的高貴自尊,這便是香港人難能可貴的精神內涵。儘管很少人知道他們,但他們安於默默無聞,安於做自己能力所及的事情。
他們是平凡的香港人,你不知道他們的名字,但他們愛香港,與生俱來的愛不會消磨。
為什麼數百萬香港人,二十幾年來,為香港的存亡前仆後繼?為什麼他們流血犧牲,仍毫無怨言,自甘磨難?唯一的理由只是,我們不能容忍香港被人踐踏,不能容忍這塊美麗的土地被玷污。
中共可以心懷叵測,但不可公然欺侮我們;甚至你可以欺侮我們,但不可欺侮我們還要我們接受;甚至你可以強迫我們接受,但不可以以暴力來達到自己的目的。香港很小,香港人力量很微薄,但你要我們跪下,還要把我們踩作腳底泥,我們便「同你死過」,道理就這麼簡單。
去年以來,大量香港抗爭者被迫流亡,英美加澳日台新,數十萬香港精英離散世界各地,他們揹負離鄉背井之苦﹑親友隔絕之痛,去到異國他鄉,為不確定的未來擔憂。但這些離散港人的共同點便是,沒有人因此而離棄香港,他們在千里之外心繫故園,關心那裡的一動一靜,憎恨一切對香港舊有價值與文化的踐踏,人不在香港,心仍在抗爭。
因此,二十三條五十萬人大遊行、佔中運動以至反送中運動百萬人規模的抗爭,都是必然會發生的,即使沒有中英聯合聲明的作廢,沒有基本法的謊言,沒有一國兩制的花招,香港人都是會抗爭的,因為我們的處境如此,初衷如此,不屈服的意志如此。
中共太大,香港太小,中共有政權暴力,香港人赤手空拳,中共離我們太近,西方民主社會離我們太遠,我們先天地處於弱勢,所以我們不成功是正常的。但你也不要指望我們會以屈辱來換取生存,以順從來交易溫飽,我們可以「乘桴浮於海」,如果不能,我們也可以選擇將仇恨埋在心底,珍惜真性情,臥薪嚐膽,以待來日。
英國政府是外人,但他們是「民主」的外人,中國政府是自己人,但他們是「專制」的自己人,世上沒有自己人與外人之分,只有好人與壞人之別。有自由的地方就是我們的故鄉,問題不是我們身在哪裡,問題是我們心在哪裡,我們心在香港,我們就永遠是香港人。
離散海外的香港人如水一樣滲透在異鄉土地上,只要心繫香港,就只剩下如何在新的環境下集結,如何尋找新的抗爭手段,如何促使中共早日垮台,以救香港於危難之中的問題了。這些問題應該思考,在實踐中摸索,然後完成我們自己的使命。
臨走前,這幾位流亡的同胞送給我兩個他們手做的中秋月餅,這兩個小月餅做得十分精緻,用很正宗的白蓮蓉和蛋黃,品嚐之下,既驚且喜。驚的是,在如此困窘的條件下,竟然可以做出如此地道的香港食品,喜的是,一定是他們以平常心面對逆境,才能做出如此高質量的故園口味。
善惡有報,天道好還。誰正誰邪,誰是誰非,誰強誰弱,誰生誰滅,歷史自有分曉,今日之離散,正是來日生聚的前奏。我們一定會在未來的新香港團圓,未來,香港就永遠是香港人的香港。
(本文授權轉載自作者臉書專頁/原標題:亡命天涯心繫香港,離散如水堅強如鋼──與幾位離散港人的一席談)
※作者1978年赴香港定居。曾任《新晚報》副刊編輯、《文匯報》副刊編輯及天地圖書公司總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