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由於一年義務役，軍事議題又提上檯面，若干讓人啼笑皆非的說法紛紛出籠，讓人有點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首先，是某教官說，義務役士兵會在灘岸守備中被擺在第一線，為擊敵於半渡，又要避免優勢敵火所傷，所以可能需要衝下灘岸與敵軍拼刺刀近戰。

「戰到最後一兵一卒」是蠢命令

這說法不知是那一國兵法準則教的？二戰日軍死守島嶼，從瓜達康納爾、塞班、貝里留、到硫磺島、沖繩，也從未見過在灘岸跟美軍拼刺刀的案例。頂多是逆襲或陷入絕境時萬歲衝鋒，最後總是被美軍機槍火力成批殲滅，無一成功。在古寧頭，共軍曾上刺刀衝鋒突入，最後是運輸機帆船被毀，彈盡援絕而全滅。即使在韓戰，共軍用匍匐前進摸近美軍陣地，再近距離發起刺刀衝鋒，想讓美軍砲兵無從發威，但成功機率也極低，或者一佔領幾個據點，馬上被旺盛火力殲滅，不服者可參閱《最寒冷的冬天》一書中的砥平里戰鬥。灘岸守備的第一原則就是旺盛火力，與頂得住敵軍砲火的工事。日軍在硫磺島，是在摺缽山上挖掘洞窟防禦體系，將美軍陸戰隊死死盯在海灘上好幾天，而不是衝下海灘與美軍拼刺刀。如果我軍教官的戰術概念是如此荒謬，到現在還輕工事而重刺槍，國軍會從大陸一路被打來台灣，也就沒什麼好奇怪的了。

刺槍術不是完全沒用，而是在自動武器全面普及下，使用機率極低。就最簡單的邏輯而言，只要敵軍距離你7公尺以上，人家有子彈而你沒有，刺刀衝鋒就是進貢肉靶而已，這是警方用槍準則中的21英呎法則。而且，如果你的陣地或工事，足以讓你躲到或爬到敵軍7米以內，也就足以掩護你在更遠距離射殺敵軍，即使延遲到50~100米內才開槍，也足以讓敵軍砲兵有所顧忌，但依舊可以發揚火力。所以，重點不是拼刺刀，而是旺盛火力。而旺盛火力的根本是充足且源源不絕的彈藥供應。陸軍將領不要老是跟希特勒和老蔣一樣，成天下那種「戰到最後一兵一卒」的蠢命令，部隊打到彈盡援絕就必須撤了，必須死守戰術要點，就該不斷補充彈藥與兵力。回來整補還能保存有生戰力，無謂的拼刺刀，結果還是丟掉戰術要地，而且還白白浪費人命。

砲兵遠比裝甲、步兵重要

其次，是將城鎮戰講成生靈塗炭，十惡不赦，完全枉顧台灣本島的戰術地理現實。攤開谷哥地圖看一下就知道，台灣主要機場、港口周邊，大約一公里距離內，就是滿滿的城鎮民宅。而共軍要登陸本島，第一時間要佔領的就是機場和港口，否則火砲、戰車、彈藥根本送不上來。所以，要防衛本島，機場與港口是必須死守之地，而要防衛機場港口，城鎮戰必不可免。即使是灘岸守備，台灣也幾乎找不到一望無際的平原，幾乎沒有距海岸5公里以上，無房無舍的野戰空間。拿八里台北港來說，5公里都跑到觀音山上了，台中港、高雄港也類似。為什麼是5公里？因為標槍飛彈射程4公里，刺針飛彈射程4-6公里，120迫砲最大射程6公里，沒有建立5公里以上安全區，什麼滾裝貨輪也進不來港口，重型運輸機也落不了地，無法安全卸載。請問，部隊不打城鎮戰，不善用城市建物作為工事據點遲滯敵軍，第一時間還能怎麼守備機場、港口？

再次，當朝陸軍高階將領，不是出身裝甲，就是出身步兵，結果最重要的砲兵無人聞問。我國的砲兵，其裝備不是爸爸級，也是爺爺級，既沒有精準導引砲彈，也沒有電子化接戰系統，還缺乏機動能力，精度與射程更完全跟不上現代歐美砲兵水準。但在灘岸反登陸作戰中，最重要的火力，便來自於砲兵的持續火力。40公里以上可以用海馬斯火箭，20-40公里則需靠155加農砲，10-15公里左右是105，接近到5公里，則要靠120等各型迫砲及飛彈，2公里以內則是機槍、機砲、火箭筒的天下。再多的海馬斯，也無法取代砲兵的關鍵地位，因為其單位成本遠高於砲彈。台灣最亟需要全面換代換裝的部隊就是砲兵，但始終為近年軍購所忽略，或被犧牲。如今有了美國國防授權法(NDAA)一年20億美援軍援，能否藉此達成砲兵部隊全面更新？仍有賴軍方高層判明。

不是成天為拼刺刀找理由

最後，是將領們的陳腐觀念與本位主義，阻礙了本島防衛計劃的合理配置。我陸軍將領，受的教育訓練，仍是從反攻大陸時代留下來的，陸軍作戰喜愛裝甲與步兵，因為那更具攻擊精神，且不如砲兵那麼需要計算彈道且燒腦。但在本島防衛作戰中，依烏克蘭經驗，無人機偵蒐定位，加上精準砲兵射擊，才是拒敵於灘頭，殲敵於岸際的最佳解方。而且，如果能守住港口、機場，或將敵軍堵截在登陸灘岸5公里以內區域，敵軍重裝部隊便無法展開，火力優勢很難發揚，且是我軍砲兵的活靶。只要能打碎其補給艦船，不需要刺刀衝鋒或裝甲衝刺，再強的部隊也會彈盡援絕，那才是古寧頭戰役最寶貴的經驗教訓。所以，在資源配置與優先順序上，火砲要全面換代，彈藥要走向精準導引，最重要的是全面提升後勤補給系統效能。現代已經沒有戰列艦這種巨艦大砲，共軍的岸轟火力，恐怕也很難達到二戰水準，如果我們有足夠的砲兵與彈藥，有良好的工事或機動性，也有足夠的反艦飛彈，被轟慘到想衝出來拼刺刀的會是共軍，而不是國軍。別忘了，我們是守方，有主場優勢，攻方要千里迢迢把火砲運到岸上才能發揮作用，我們卻能坐在工事裡以火力讓它們葬身魚腹，我們該用心想的是這種戰術配置，而不是成天為拼刺刀找理由辯護。

最最重要的，還是抵抗的決心。當你真心想打一場衛國戰爭，就會找出一大缸子的資源，想出一百種方法。如果不想打，你就會講出一萬種理由，提出百萬種謬論。府院軍高層，恐需重新思考檢視所有的本島防衛計劃，制定合理的戰略戰術，以使國內外所有的軍事投資，都能用在合理有效的刀口上。

※作者為前親民黨文宣部副主任、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