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南方、和平之友與威權主義全球擴張

倪世傑 2024年10月05日 07:00:00
對「全球南方」國家而言,北方國家及其在二戰後設定的國際金融制度就是國家發展的阻礙。(美聯社)

對「全球南方」國家而言,北方國家及其在二戰後設定的國際金融制度就是國家發展的阻礙。(美聯社)

在江湖上做兄弟,打打殺殺搶地盤、奪利益,白刀子進紅刀子出,芭樂丟一丟、噴子射一射,一切行為的理由不脫「道義」與「義氣」這兩個用到爛的詞彙。但若哪天當了「大佬」可不一樣,要設定一套、或好幾套因人、因地制宜的「遊戲規則」,在遊戲規則下「做公親」,調和鼎鼐、分配利益。放在國際體系中,霸權國家(hegemonic states)或大國(great powers)能夠主持國際組織,將其意志通過看似客觀公正的國際組織及其制定的相關制度投射其權力,「為世界訂規則」。從這個角度出發,美、中的領導權競逐的對象不只是地緣政治上關於太平洋的控制權,更在於誰訂定未來的國際規則。這也是09月27日,中國外交部長王毅在紐約聯合國總部出席烏克蘭危機「和平之友」(Friends of Peace)小組部長級會議後對國際記者談話時的主要背景。

 

「全球南方」Vs. 北方國家

 

另一方面,這也是五月份中國與巴西就政治解決俄烏戰爭「六點共識」的延續。共識的核心是「對話談判是解決烏克蘭危機的唯一可行出路」,同時呼籲各方遵守局勢降溫三原則,即「戰場不外溢、戰事不升級、各方不拱火」。六月份,於瑞士布爾根施托克(Bürgenstock)舉辦的和平峰會登場,其重點是反對在戰爭中使用核武器,以及「不威脅或使用武力侵犯任何國家的領土完整或政治獨立,遵守包括烏克蘭在內的所有國家的主權、獨立和領土完整原則。」瑞士和平峰會公報與王毅在「和平之友」非正式國際組織上的發言分別代表了美、歐以及「全球南方」(Global South)的立場,他們對俄烏戰爭各項議題的態度上有重合的部分,像是雙方都強調了對核安全的態度,但歐美民主國家強調「任何威脅或使用核武器都是不可接受的。」此舉在反對俄羅斯先前的三次「核訛詐」;「和平之友」則是「反對使用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反對核擴散,反對攻擊核電站等和平核設施」,這可以看作反對過去俄羅斯攻擊烏東的扎波羅熱核電廠,以及對未來烏軍攻擊俄境內庫斯克核電廠劃下紅線。至於其他它的部分,雙方態度可謂涇渭分明。

 

歐美國家與以中國為首的「全球南方」對烏克蘭問題有著不同視角。(美聯社)

 

首先是對烏克蘭主權與領土完整的態度。歐美國家重申維持烏克蘭主權與領土完整的重要性。「和平之友」則是表示呼籲雙方考慮彼此的「合理正當關切」,暗示對俄羅斯立場的理解與妥協,這與中、俄兩國反北約「擴張」的觀點是一致的,也意味著同意俄羅斯發動戰爭的理由,因為緩衝區已經不再,俄羅斯受到北約兵臨城下的威脅。再者,對制裁的態度上,歐美國家在和平峰會並未提及,但「和平之友」表示「反對藉口危機對別國濫施單邊制裁」,反映了中國和「全球南方」國家對西方制裁政策的批評立場。第三。是關於促進國際對話與合作,和平峰會公報強調「所有國家」在烏克蘭問題上的國際合作與和平解決的重要性,而在和平之友方面則是提倡「全球南方」國家的合作,這迥異於西方國家提倡的多邊合作模式,並呼籲反對冷戰思維和陣營對抗。這兩份文件的異同反映了歐美國家與以中國為首的「全球南方」對烏克蘭問題的不同視角。和平峰會公報強調維護國際法和烏克蘭主權,並明確支持對俄羅斯的制裁。而王毅則代表「全球南方」國家,強調和平解決的必要性,反對制裁、尊重俄羅斯的「合理關切」,並呼籲俄烏雙方通過對話解決問題。

 

「全球南方」的敘事與戰略意義

 

對於熟悉依賴理論與世界體系理論的讀者對「全球南方」的概念相信並不陌生。以後者為例,大部分位於全球北方核心國家控制資本和高附加值產業,而大部分位於全球南方的邊陲國家主要提供資源、勞動力和初級產品。這種全球分工固化了不平等,邊陲國家難以擺脫從屬地位。「全球南方」在過去幾十年來用來指稱那些在世界經濟體系中處於不利位置的國家和地區,尤其是非洲、拉丁美洲和亞洲的部分國家。它們往往面對經濟不平等、政治不穩定和發展資源匱乏等問題。後殖民與社會主義的倡議者著重揭發與分析全球南方的國家如何被置於全球權力和財富分配的邊緣,並如何通過集體行動試圖打破這種不平等關係。對他們而言,北方國家及其在二戰後設定的國際金融制度就是國家發展的阻礙。

 

世界體系論者如Giovanni Arrighi對中國發展模式讚譽有加。 他在其代表作《亞當·斯密在北京》(Adam Smith in Beijing)中,詳細探討了中國在全球資本主義體系中獨特發展道路, Arrighi 認為,中國的現代化和經濟崛起走了一條不同於西方資本主義依賴軍事擴張和殖民主義來積累資本的道路,強調中國的崛起基於內需、農業發展和對外貿易。此外,它代表了一種「非資本主義的資本主義」形式,即國家在全球經濟體系中發揮重要作用,而不是像西方的自由市場經濟那樣完全依賴資本的自由流動。他更將中國的崛起視為全球資本主義「長週期」中的最新一次權力轉移,他預言中國可能會推動一個更加平衡和多極化的世界經濟秩序,代表了一種新的可能性,即通過內部市場發展和國際貿易來崛起,而不依賴於侵略和剝削。自1955年後,中共即以「不結盟國家」、「第三世界國家」、「全球南方國家」以及「反對帝國主義和殖民主義」的先鋒力量或「廣大發展中國家」的領導人自居。習近平本人最遲到2023年08月22日在南非《星報》、《開普時報》、《水星報》和南非媒體網站發表題為《讓中南友好合作的巨輪揚帆遠航》的署名文章中首次提及「全球南方」,美國之音評論員斯洋就表示中國越來越把「全球南方」視為與美國及其盟友對抗的「武器」,並以「全球南方」為基礎來促進自身的戰略目標和全球願景。

 

另一方面,中國也將「全球南方」視為中國模式輸出的對象。早在胡錦濤執政的尾聲階段,北京開始倡導一種替代西方自由民主的國家治理模式,當中要素除了反對西方自由民主制度以外,倡導優先考慮經濟發展,到了習近平執政時代更陸續提出「中國智慧」、「中國方案」與「中國力量」,向全球南方推銷「中國模式」的企圖甚為明顯。根據華府智庫大西洋理事會(Atlantic Council)全球中國中心的客座研究員邱芷恩(Niva Yau)的研究發現,在2013 年至2018年間,全球南方國家共超過20萬名人員赴中國在約七千個項目受訓。在先前的培訓中,人道主義援助為目的對外援助項目訓練為主要項目,但2021年後,將獨裁治理與經濟發展相結合的訓練項目,即獨裁治理方式大幅增加。宣傳中國的發展經驗是培訓的重中之重。學者居茹-哈勒(Julia Gurol-Haller)針對中國對海灣國家宣傳的研究中發現了霸權敘事和新世界秩序敘事兩種敘事策略,前者包括讚揚中國集權於黨中央下治理結構的整體效率,在新冠肺炎爆發時能夠動員全社會資源「抗疫」並取得可觀的成就,而美國則表現得相當差,代表美國霸權的衰落與中國的崛起,而中國的意圖在於塑造一個願意接受多極化秩序的中東,離間這些國家與美國的關係。

 

北方國家的破口

 

「和平之友」的組成有兩個破口斷面:其一,匈牙利和土耳其派遣外交官參加「和平之友」會議的兩個北約成員國,這形同在美國的勢力範圍內「放火」。其二,法國與瑞士將以觀察元身份受邀加入「和平之友」小組。我們可以理解,因為對俄持續貿易而被美國進行經濟制裁的土耳其以及一向親俄、親中的布達佩斯對美國採取疏遠的態度,以及主張歐洲應進行獨立外交與國防政策的法國馬克龍政府政策取向相當符合中國主張的「多極秩序」。但為何是先前與美、歐民主國家共同舉辦和平峰會的瑞士?

 

瑞士的三級產業佔GDP的比率分別是工業約二成五,服務業約七成五,農業則不足百分之一的規模。這個國家高度依賴金融服務業創造財富。雖非歐盟成員國,但瑞士過去一直支持歐盟與美國對俄羅斯的經濟制裁,瑞士已經凍結了約64億美元的俄羅斯資產,制裁的個人約為2200名,包括了俄羅斯國防部門運營的公司以及積極參與規避制裁的金融和貿易部門的公司、宣傳人員、武裝部隊和司法人員、負責驅逐烏克蘭兒童的人員以及俄羅斯聯邦聯邦安全局的成員。新制裁的實體尤其包括在俄羅斯國防部門運營的公司以及積極參與規避制裁的金融和貿易部門的公司,這與歐盟一致。這造成顯著的影響是俄羅斯資金成批地往中東國家轉移,這使瑞士的資產管理者不僅失去了更多同俄羅斯富豪做生意的機會,同時,這些管理者也面臨被美國認定為「協助者」而同樣面臨制裁的壓力。更不消說,被凍結的俄羅斯資產也是一筆無法通過流動性創造利潤的死水。

 

瑞士過去一直支持歐盟與美國對俄羅斯的經濟制裁,這使瑞士的資產管理者不僅失去了更多同俄羅斯富豪做生意的機會。圖為瑞士總統阿姆赫德(左)與烏克蘭總澤倫斯基(右)共同舉行烏克蘭和平峰會的會後記者會。(美聯社)

 

另一方面,瑞士與中國的關係至為緊密也是不爭的事實。2013年,瑞士與中國簽署了中國與歐洲給國家之間首份自由貿易協定,使瑞士企業在向中國出口商品時,節省了數億瑞士法郎稅費。此外,瑞士謹守中國提出的「一個中國原則」,自我限制對台灣的往來,並將交流縮現在「技術層次」。即便在新冠肺炎期間歲是同樣處於晶片短缺,國內也興起了歡迎台廠設廠的呼聲,但這勢必升高對談交流層級,瑞士聯邦政府也因此裹足不前。就在幾天後的10月04日,歐盟即將對中國製造電動車加徵關稅案進行投票,一但通過,中、歐貿易戰勢不可免,瑞士或許會因為歐盟國家經濟放緩而受影響,但瑞士或許更可以利用其與中國關係的強化與中國的經濟合作成為歐盟與中國之間資源傳輸的「秘密地道」。

 

通過調停戰火攫取政治利益

 

北京力圖坐穩全球南方霸主的位置不遺餘力,並不斷地通過調停戰火、解決國際紛爭累積自己的國際威望(prestige)。在中東與近東伊斯蘭世界,從2021年到2023年10月哈瑪斯突襲以色列之前,北京一直想方設法在衝突升級的以色列與巴勒斯坦之間當調解人。而什葉派的伊朗和遜尼派的沙烏地阿拉伯恢復正式外交關係便是在中國的斡旋下於2023年三月達成,五月,三方在北京會晤,中國在中東的影響力一時令人矚目。2024年七月,包括法塔赫(巴解)與哈瑪斯等14個巴勒斯坦派系齊聚北京並簽署《北京宣言》,為「共同對抗尤太復國主義實體」打下基礎。在烏克蘭問題上,北京先是在2023年二月提出關於政治解決烏克蘭危機的「十二點」中國立場,今年五月的中國巴西「六點共識」到九月的「和平之友」。中國希望團結全球南方國家,在對抗美國的基礎上構建新的,名之為多極化的國際秩序。

 

然而,民主國家則普遍地陷入民粹主義的泥淖,甚至部分還對威權國家展現出友好的傾向,歐盟國家在是否對中國展開貿易戰仍猶疑不決,在經濟利益面前無視「體系對手」(systemic rival)的警語與「去風險化」的規範,北約國家的匈牙利與土耳其,以及「中立國」瑞士更成為自由民主世界團結因應俄烏戰爭的破口,質言之,在這自由民主世界在威權主義擴張中處於下風的時刻,自由民主世界的凝聚力正遭遇前所未有的挑戰。

 

※作者為政治評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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