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黨關注自由主義國際秩序的體系穩定,共和黨(川普)的大戰略則更符合現實主義。(美聯社)
無論是川普還是賀錦麗在即將來臨的美國大選勝出,美中關係不會悲觀地走向正面交鋒。即使是看似最不可預期性的川普,也已揭示貿易戰是雙方競爭的主要替代的競爭方案,並且保留美國的實力。由於中國正在嘗試在各個領域超越美國,從可見的物質成就到爭取「全球南方」的人心意識。從水下達到萬米深海的「蛟龍」潛水艇,以及鴨子划水的月面嫦娥計畫,正在接近南極永久基地的目標,以實績拋下美國提出的「阿提米絲協議」(Artemis Accords)。這使得美國選後無論選擇何種路線,保證美國的實力才能確保自由主義的價值,。
兩黨都實踐以權力支持自由主義價值
雖然川普和賀錦麗的外交政策風格極為不同,但是兩個陣營內部都不乏美中之間負責任競爭的倡議,戰爭並非任何人所願。即使是最為強硬的博明和蓬佩奧,無不大力疾呼美國提升軍事能力,或是要求日本和台灣等盟邦提升國防預算。但是其戰略的核心仍是透過軍事的威嚇,以及盟邦的能量確保權力均衡,運用實力作爭取對話,而非僅以外交辭令重申單向的主張。
觀察上一屆川普政府的外交政策,價值與權力之間看似矛盾的論述,引起造成歐洲盟友的不安,但最終結果是讓北約的歐洲國家確實提振國防預算。以提倡戰略自主的法國為例,2025年國防預算由2024年的472.3億歐元提高至505.4億歐元,新造航空母艦的預算更達到一百億歐元。從結果來看,川普的言論讓歐洲主要國家提升防衛預算,當時32個成員國中只有3個符合國防預算GDP2%的標準,今年已有23成員國達成。
川普為首的共和黨人認為,美國的武裝部隊結構不良,缺乏應對人民解放軍高速發展所需的資源,因此減少海外用兵,增加國防投資是確保美國實力的方式。曾在川普任內擔任副國家安全顧問的博明(Matthew Pottinger)和前眾議員蓋拉格(Mike Gallagher)指出,在與中國的全面競爭中,台灣對美國而言,從軍事到意識形態領域都至關重要,可是無論是美國或台灣,對軍事的投資都嚴重不足,難以面對大陸威脅。
實際上民主黨的拜登政府也沿用川普的基本框架,但是更重視戰略溝通與風險控管機制,以及相同價值盟邦之間的關係,例如:AUKUS的推動。這是基於老練的外交經驗延續,包括拜登本人在內,以及蘇利文(Jacob Jeremiah Sullivan)和坎貝爾(Kurt Michael Campbell)等人的冷戰經驗。雖然兩黨採取的模式不同,但是都強烈展現出捍衛自由主義價值的立場。
共和黨的美國優先 民主黨重視盟邦體系
美中之間的科技與經貿產業來往,被認為有利於中國軍事現代化,特別是科技業的崛起損害了美國自身的科技產業發展。川普的副手范斯認為,「中國不應該生產我們的商品,我們也應該盡量避免與中國開戰」。川普多次表示,他計劃對所有進入美國的進口商品徵收10%或20%的全面關稅,並對所有中國進口商品徵收高達60%的關稅,以鼓勵美國進口商品。拉馬斯瓦米(Vivek Ramaswamy)也提出,美國應該盡可能將工業生產重新遷回國內,以減少因中國因素帶來的困擾。透過打擊中國的科技產業發展,將能直接遏制中國軍事能力的崛起,在消長之間維持美國的軍事力量優勢,維持自由貿易的價值論述實際上是減損美國的權力。
民主黨則是更進一步具體反映在晶片法案《晶片與科學法》(CHIPS and Science Act)的執行上,基本上兩黨只有比誰走得更遠,短期內未見到煞車機制,展現的高度壓力反映在近期華為購得台積片晶片一事。兩黨都認同對於脫鉤的理念,相異的是對台灣與其他晶片產業國家的態度,川普採取的是強硬的「保護費論」,並且不信任印太經濟架構,賀錦麗則相對溫和,仍一貫秉持民主黨重視盟邦關係的立場。
印太、中東與歐洲的三選二命題
當前對於美國實力的評估,最重要的命題是,美國是否有能力同時支持烏克蘭和台灣嗎?以阿衝突的升級,使得二選一的命題提升為三選二的難度,美國的對華政策是否優先於歐洲和中東政策。川普任內的國防部副助卿柯柏吉(Eldridge Colby)在2021年出版的The Strategy of Denial給出了優先順序的建議,他務實的調和了自由派和脫鉤派的意見,認為美國已經無法維持全球霸權所需的巨額開支,但亞洲是未來全球經濟的中心,所以美國必須優先將有限的資源集中於此,保障亞洲盟友和夥伴安全才能維繫美國的經濟框架。尤其是台灣對於阻止中國成為區域霸權的重要性意義非凡,但是美國需要審慎與盟邦的關係和自身的實力。
支持柯柏吉的觀點還有著衡量美中實力的因素,從鋼鐵產量、造船能力、或是地區國家的支持程度,以及盟國的國防投資,美國在印太地區面對的是有著地緣優勢以及巨大體量的解放軍。台灣可以武裝成豪豬,解放軍也何嘗不能以其工業能力廣設飛彈和無人載具,這將抵銷一部分美國與台灣在軍事投資的平衡,美軍印太總部司令聲稱的「地獄景象」其實是雙向性的發展。昂貴的船隻與航母戰鬥群將面對飛彈與無人載具的挑戰,胡賽武裝在紅海海域對美軍的無人機與飛彈襲擊,成為驅逐艦在狹窄水域面臨的新課題。
民主黨方面基於對自由主義國際秩序的體系穩定,希望能做到三者兼顧,但是美國國力明顯的難以支持三大地緣政治衝突。最直接的影響是造成美國的軍事資源與能力難以恢復,美國防空飛彈庫存告急,將難以支持第二島鏈的分散式佈署。川普看似直白的言論背後,或許有對於美國軍事能力理性的通盤考量,讓歐洲國家被迫自發性地填補美國的缺口,美國才有餘力應對真正的地緣政治焦點,也就是印太地區,與俄國停戰也才能形成聯俄制中的形勢。當前美國真正面對的潛在挑戰者是中國,而非是被俄烏戰爭拖累的俄國,川普的大戰略相對於賀錦麗更為清晰,而且更符合現實主義。
美國建國以來所有的軍事勝利,幾乎都是建立在巨大的物質優勢和體量之上,除了建國之初的1812年第二次獨立戰爭,因為當時的美國還沒步入工業革命。崇敬安德魯傑克森的川普對於美國建國初年的歷史甚為熟悉,也很清楚美國中西部各州並不關心國外的世界,只有真正的扶持美國的半導體產業,擴大高附加價值的就業崗位,才能讓美國再次強大,因此盟邦的利益便不足為道了。
競爭管控與威懾管控
民主黨若要能兼顧全球場域的宏大目標,並非全然沒有現實基礎,其構想是在印太地區採取競爭控管的方式應對中國。最接近此一戰略構想的主張是葛來儀(Bonnie Glaser)等學者的建議,雖然馬歇爾基金會不屬於民主黨智庫,但是其建議最接近民主黨的主張,像是外交聲援、強化台灣自我防衛能力的同時,維持中美戰略溝通。另一方面,盡量鼓勵兩岸對話,在試探紅線的同時,又要設法管控衝突避免失控,這種管控思維並不是共和黨的主流意見。
近期有一種更務實的聲音正在逐漸崛起,與其舉全國之力發展軍事力量不如以威懾控管的方式應對中國,只要足以讓中國上談判桌就夠了。他們認為僅靠軍事力量不足以維護印太地區的安全,而是同時需要可信的威脅與保證,威懾策略才會有效。華裔學者白潔曦(Jessica Chen Weis)和斯坦柏格(James Steinber)主張美中不應陷入新冷戰,與博明等人持相反的意見,強調以權力鞏固自由主義的結果,很可能造成將中共推向鞏固威權統治的反效果。他們認為中美共同降低戰爭風險,並在氣候變化和公共衛生等雙方共同關切的問題上合作,符合兩國的利益。目前威懾控管並非是主流意見,但是逐漸受到重視,一部分將上述兩者視為和解派,但是其內涵仍是對於美國的價值認同與制度自信,認為美國的強大並非來自於軍事,這或許才是美國能走過兩次世界大戰,來自社會內部真正的韌性。
※作者為台灣大學國家發展研究所博士候選人 東協經濟貿易文化發展協會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