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世宏專欄:川普與馬斯克的背後是一場新寡頭政治

羅世宏 2024年11月26日 07:00:00
川普與馬斯克的結盟,看似可以為美國的官僚體系注入「效率」與「創新」的火花,實則潛藏著巨大的結構性風險。(美聯社)

川普與馬斯克的結盟,看似可以為美國的官僚體系注入「效率」與「創新」的火花,實則潛藏著巨大的結構性風險。(美聯社)

川普與馬斯克的「政治蜜月期」正在如火如荼地展開。在勝選演說中,川普花了17%的篇幅盛讚這位「超級天才」(super-genius),從而讓馬斯克得以「第一麻吉」("the first buddy")的身份迅速進入總統過渡團隊核心。兩人幾乎形影不離:他們一同觀看摔跤比賽、參與SpaceX火箭發射,甚至當Google執行長桑達·皮查伊(Sundar Pichai)致電祝賀川普當選時,馬斯克竟然也在電話線上參與這場本應僅屬於政治領袖與科技巨頭之間的私人對話!

 

然而,這段過從甚密的合作究竟意味著「天才與天才」的互補,還是兩大巨頭的危險關係?馬斯克與川普的緊密聯繫,正改寫美國政府運作的傳統模式,但也可能對民主制度、經濟秩序和國家安全帶來嚴重的負面影響,因為這種結盟表面上以「效率」和「顛覆」為目標,實則暗藏利益衝突、腐敗風險及權力濫用的危機。

 

政商結盟交織的利益與爭議

 

川普以削減官僚冗餘為政治口號,馬斯克則因其在特斯拉與SpaceX的創新能力而馳名於世。他們都擅長打破常規,並樂於透過戲劇性手段吸引世人目光。川普的政治生涯植根於「清除官僚機構積弊」(”Drain the Swamp”)的口號,而馬斯克則以「像被千條細繩綁住的格列佛」形容「過度監管」(overregulation)對科技創新的束縛。這樣的結盟,表面上看似「一拍即合」,但背後也暗藏矛盾和風險。

 

當下的馬斯克不僅是川普的得力助手,甚至成為整個過渡團隊的核心。這可見於他參與內閣人選佈局的面試,參加川普與烏克蘭總統澤倫斯基(Volodymyr Zelensky)等國際領袖的三方通話。此外,他還進行私人自由外交("freelance diplomacy"),與伊朗駐聯合國大使會晤。這種高度的政治參與,遠超過傳統企業家的角色,讓人質疑其是否會藉此影響政策以圖利自家企業。

 

川普對馬斯克的高度倚重,進一步模糊了公共政策與私人利益之間的界線。(美聯社)

 

SpaceX在美國太空發射市場已佔據主導地位,其業務中有超過20%來自政府合約,包括與國家航空暨太空總署(NASA)、國防部的合作。僅2023年,SpaceX就包辦了美國90%的軌道發射任務,並與五角大樓簽訂了價值超過150億美元的合約。。而在川普的第一任期,聯邦通訊傳播委員會(FCC)曾為馬斯克旗下的星鏈(Starlink)衛星網路提供近9億美元補貼,這筆資金在拜登政府時期被撤銷,但可能在川普重返白宮後重新啟動。

 

這樣綿密的利益交錯顯示,馬斯克對政府政策的影響力將前所未有,可能進一步模糊商業與政治的界線。然而,馬斯克的影響力並非毫無限制。例如,FCC與聯邦航空總署(FAA)對SpaceX衛星部署的監管,依然是其進一步擴張的主要障礙。正如《經濟學人》引述美國國防部前官員道格拉斯·洛維羅(Doug Loverro)的話說:「雖然政府需要SpaceX,但SpaceX更需要政府」。

 

此外,川普新設的「政府效率部」(DOGE)也由馬斯克主導,聚焦於削減繁文縟節並推動效率改革。然而,馬斯克同時是許多政府監管調查的對象,例如美國國家勞工關係委員會對特斯拉工會運動的調查,以及美國交通部對其Neuralink公司運輸危險材料的審查。若馬斯克的角色讓這些監管問題得以「解套」,將引發更大的利益衝突爭議。

 

從企業家到政治言論者:馬斯克的角色轉變

 

馬斯克的政治參與不僅止於政策層面,其公開言論也越來越具有政治性。《經濟學人》分析他在Twitter(現稱X)上的38,358則發文發現,馬斯克從一名專注於新能源和氣候變遷的企業家,逐漸轉變為充滿政治色彩的言論者。

 

從2013年至2024年,馬斯克的發文頻率從每週十幾則飆升至每週220則。他早期的內容以特斯拉和SpaceX為主,相關發文佔比高達50%,但如今僅剩11%。取而代之的是移民、邊境控制、「覺醒思想病毒」("woke mind virus")及選舉誠信等政治議題,尤其是在2022年收購X平台後,這些主題的比重顯著增加。

 

雖然馬斯克仍然強調人類跨星際計劃的緊迫性,但他的關注點顯然已偏向移民問題與自由表達。此一轉變不僅符合川普的政治敘事,也進一步鞏固他在右傾選民中的影響力。

 

危險的權力結盟:新寡頭政治的興起

 

川普與馬斯克的合作或許將帶來短期的效率提升,但更可能為美國政治經濟秩序帶來長期風險。歷史上,企業巨頭與政治領袖的結盟並不鮮見。19世紀的石油大亨洛克斐勒和20世紀的銀行巨頭摩根都曾經擁有「指點江山」的能耐,很大程度地影響美國政府。然而,因為過度壟斷和權力濫用問題,他們最終成為反壟斷法開刀的對象。

 

正如《經濟學人》所說,馬斯克的企業雖然以創新而非壟斷起家,但其「顛覆者」的身份讓他與川普的合作可能變得更加危險,因為兩人都傾向於跳過制度化的過程,直接以個人影響力干預國家政策。

 

例如,馬斯克聲稱可以削減高達2兆美元的美國聯邦預算,展現其「效率驅動」的改革思維。然而,仔細評估後會發現,此一主張不僅過於樂觀,甚至可能是脫離現實,而且在推動過程中可能加劇經濟與政治權力的集中化。

 

美國真正需要的改革,絕不是依賴兩位巨頭(強人)的私密合作來追求短暫的「效率神話」。(美聯社)

 

川普對馬斯克的高度倚重,進一步模糊了公共政策與私人利益之間的界線。SpaceX對美國太空發射市場的壓倒性主導地位、特斯拉在電動車產業的領先優勢,以及星鏈(Starlink)對全球通訊網路的潛在控制,都使馬斯克成為現代版的「戰略性壟斷者」(strategic monopolist)。再者,川普政府上任後的可能政策決定,包括統一自動駕駛車輛聯邦法規和取消新能源車稅收補貼,將有利於馬斯克企業的競爭力,但卻同時可能打擊其競爭對手。

 

中國因素與政治結盟的脆弱性

 

馬斯克對中國市場的高度依賴使其在國際政治中面臨潛在風險。特斯拉目前有超過一半的產量來自中國,而在上海新建的電池工廠更進一步鞏固該公司對中國的依賴性。無怪乎,馬斯克雖然在烏克蘭問題上公開支持自由,但在台灣問題上卻多次迎合北京立場。

 

如果川普政府對中國採取更強硬的貿易或外交政策,馬斯克可能面臨嚴峻挑戰。例如,中國政府只需微調新能源車的相關政策,就能對特斯拉的市場地位造成巨大影響。

 

儘管川普與馬斯克目前關係密切,但這種合作並非穩如磐石。川普以「喜怒無常」聞名,馬斯克則以頻繁更換高層管理者和與合作夥伴決裂著稱。例如,馬斯克推薦的財政部長人選霍華德·盧特尼克(Howard Lutnick)被川普降格為商務部長。對此,《經濟學人》認為雙方之間可能已出現潛在矛盾。

 

此外,據悉川普在海湖莊園私人聚會上曾對馬斯克開玩笑說「我無法讓他離開」(I can’t get him out of here)。川普這句話一語雙關,大可做兩種截然相反的詮釋(「趕都趕不走他」,或是「我不能沒有他」)。無論如何,兩人關係在短暫蜜月期後存在著不確定性,畢竟他們各自都以「懂王」或「霸道總裁」自居,恐怕將難保「如膠似漆」的關係長久不生變。

 

美國需要什麼樣的改革?

 

川普與馬斯克的結盟,看似可以為美國的官僚體系注入「效率」與「創新」的火花,實則潛藏著巨大的結構性風險。他們短期內或許能讓部分政策獲得突破,但從長遠來看,這場權力與財富的聯手更可能推動美國走向「新寡頭政治」。《經濟學人》警告,若這場改革以失敗收場,將不僅使官僚體系更顯混亂,也會進一步破壞民眾對政府公平性與誠信的信心,讓「改革」成為一個失去公信力的詞彙。

 

其實,民主的力量來自於多數人的參與,而非少數人左右的棋局。美國真正需要的改革,絕不是依賴兩位巨頭(強人)的私密合作來追求短暫的「效率神話」。真正持久的變革應該以權力監督制衡、保障公平正義為核心,讓每一位公民都有機會參與國家的未來。只有超越巨頭(強人)的聯盟迷思,重建人民對制度的信心,美國才能真正期待一個包容而繁榮的未來。

 
※作者為中正大學傳播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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