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與中國最大的不同,就是台灣民主自由的制度優勢,而金馬獎正在證明這一點。(攝影:黃煌智;圖片摘自金馬影展臉書)
2024年的金馬獎頒獎典禮,可能是近年來最冷的一屆,典禮轉播跟世界棒球12強台日戰撞期,公布的得獎結果又由中國與香港的影片奪得最佳影片與男女主角獎,台灣的電影觀眾都不熟,討論度自然不高。何必辦影展讓人拿獎,這種聲音也不在少數。
老實說,今年的參賽影片,我一部也沒看過,對金馬獎也就沒有特別關注。頒獎後看新聞才知道,中國電影除了抱走多項大獎,報名參賽影片也多達276部,只比台灣電影少一部。
這樣的數量引起了我的好奇心。在中國官方2019年起集體退出金馬獎以後,中國電影在金馬獎沈寂了數年,這裁沈寂的數量,才是中國現今體制下的「合理」狀態。在中國,沒有自行報名這回事。中國的網路叫車服務公司滴滴出行,就是未經許可自行在美國掛牌上市,最後被中共當局強迫下市收場。
我們不難想見,自行報名參賽金馬獎的中國影人,中共不可能視而不見,未來這些影片在中國可以公開播映的機會十分渺茫。而身處在台灣的我們,可能就要倒過來這樣理解這件事:參賽金馬獎對這些中國影人來說,其實就是「潤」或反抗的表現。
為何沈寂了數年的時間?因為絕望是累積出來的。為何參賽數量如此龐大?因為絕望得很徹底。2018年中美貿易戰爆發以來,中國歷經了疫情封城、經濟崩塌與言論緊縮,導致年輕人大量失業,維權人士被大規模逮捕,社會無差別攻擊事件四起,影視創作空間被高度壓縮,導致移民與偷渡海外人數節節高升。棄中國市場而就台灣金馬獎的中國影人,參賽就是他們的文化逃亡。
我回想起,2019年我和幾位朋友合作出版了〈亡國感的逆襲〉這本書,探討在中國的強權威脅下,台灣能做什麼。我們能做的,可能不多。私下閒聊,作者之一的張娟芬引述另一位作者吳介民說,我們能做的,就是跟中國民間社會持續對話。我說,概念上這當然沒問題,但中共持續封殺維權人士與公民團體,消滅殆盡雖不可能,民間社會還能在哪裡呢?
今年那幾個偷渡上岸台灣的,我們要把他們送回中國,這沒有問題。台灣有些本土派不歡迎中國電影來參加金馬獎,我可以體會他們的心情,但我們不應這麼做,這一波來台參賽的中國電影,已經不是此前的中國電影。
文化有擴散效應,這些電影還是很多中國人,會透過不同的管道看到的,得個金馬獎,對這些影片更有加持效果,讓他們在中國更有滲透力。台灣人不是喜歡說,台灣與中國最大的不同,就是台灣民主自由的制度優勢,而金馬獎正在證明這一點,我們是一個小國家,電影市場也不算大,但大國又有大市場的電影人,寧願來到台灣,因為這裡有自由,以及對文化的尊重。
參與金馬獎的中國影人,以及看這些電影的中國人,其實就是我們可以幫助集結起來的,熱愛自由的中國民間社會。這樣的民間社群齊聚台灣的可貴之處在於,它既不是中國政府,也不是我們這些身在台灣的外人所能刻意鑄造的,它更像經濟學家海爺克所說的,是逃避與反抗壓迫的人們所形成的自發性秩序,而我們能做的,應該是把握這種自發性秩序來到我們面前,讓它成為中國民主化的契機,這便是我們與中國民間社會的對話。
人們差不多都忘了,多年以前有反共義士,駕機從中國來台,我們贈以千兩黃金。現在的中國影人,帶著他們的影片,更有可能是為自由而來,我們給他一座金馬獎。我們不要太小氣,中國的民主化對台灣的前途至關重大,我們不費一兵一卒,也不需雄風飛彈,就能穿透中國,顛覆中國的洗腦認知控制,還有什麼比這更便宜的投資呢?
台灣隊贏得世界12強棒球賽,台灣人歡慶「讓世界看見台灣」。其實我們認為讓世界看見台灣就足以喝采,反倒是我們因長期在國際政治場域被打壓而自信心不足。幾十年來台灣人的努力,在我們悄然不覺間,某些領域已是燈塔之國,像半導體,歐美日登門求設廠,我們的民主實踐,海外華人對我們的仰望與推崇,有時也到了令人乍舌的地步。台灣人,能否擺脫長期在暗處,期待被看見的卑微之情,自信地站在燈塔之上,對世界發光熱呢?
※作者為臺北藝術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