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媒體在全球各地正面臨挑戰,而這些挑戰不只是財務問題, 更有來自於政治干預和技術操控等多重威脅。近日, 馬斯克與維韋克·拉馬斯瓦米(Vivek Ramaswamy)在《華爾街日報》聯名發表文章 , 聲稱美國政府提供給公共廣播協會(Corporation for Public Broadcasting,以下簡稱CPB)的5.35億美元年 度撥款屬於「未經國會授權的支出」,因此將會被終止。
然而, 這種論調無視於公共媒體作為民主制度關鍵組成部分的重要性。 此舉背後的政治意圖不難解讀:削弱公共媒體, 為的是削弱民主社會中的資訊透明與問責機制。此外, 在此次美國大選之前,美國公共廣電也受到保守派智庫傳統基金會「 2025計畫」的《2025領導使命》(Mandate for Leadership )報告的威脅。
Project 2025 與DOGE 的威脅
「2025計畫」的《2025領導使命》報告的第8章 , 針對公共媒體提出多項政策建議,包括取消CPB的聯邦資金補助、 撤銷FCC授予公共廣播電台的非商業教育電台(NCE)資格。 該報告批評公共媒體政治傾向偏向自由派,未能公平代表整個社會, 理由是NPR和PBS閱聽眾當中的自由派比率高達67%, 保守派只有12%。
此外,該報告還建議終止現行的兩年預撥款機制, 以提高國會對公共媒體補助資金的監管力度。
選後,以取消監管、減少行政管理和削減成本為設立宗旨的「 政府效率部」(DOGE),在馬斯克主導下, 業已將公共媒體預算當作開鍘的目標之一。
馬斯克與拉馬斯瓦米削減公媒預算的政治意圖顯而易見: 透過削弱公共媒體,翦除可能挑戰川普政府及其盟友的聲音 。 特別是削減PBS《前線》(Frontline ) 這樣的調查報導 新聞節目,無異於削弱公共媒體對政府與資本權力的監督能力。
CPB在歷史上曾經多次面臨經費刪減的威脅。
CPB在歷史上曾經多次面臨經費刪減的威脅, 最近一次來自於共和黨控制的眾議院撥款教育小組委員會。 該委員會曾於2023年7月也曾提議於2026財年完全取消對C PB的資金撥款。此議所幸最後未獲國會支持, 否則將使公共媒體的營運面臨前所未有的危機。
歷史回顧:公共媒體面臨的經費刪減威脅
美國公共媒體面臨經費削減威脅並非新現象 ,自1967年成立以來 ,它曾多次面臨政治壓力。例如,1970年代, 尼克森政府試圖透過削減資金以控制公共媒體的言論自由。1994 年,眾議院議長紐特·金瑞契(Newt Gingrich)更公開倡議完全終止對CPB的撥款,稱其為「 浪費納稅人金錢」的機構。2000年代, 小布希政府大幅削減公共媒體經費,而川普政府也曾在2020年提 出完全停止聯邦補助的提案。
然而,這些威脅往往因社會公眾的強烈反對而未能實現。例如,在2 005年,小布希政府試圖削減近一半的公共廣電媒體補助經費, 但在民眾廣泛抗議下最終作罷。當時,有多達數百萬美國公民聯名致 函國會 ,強烈表達對PBS和NPR等公媒機構的支持, 從而成功挽救了這些公共媒體服務。
國際比較:資金不足與美國特殊處境
國際上, 公共媒體的資金支持是衡量國家民主健康程度的重要指標之一。 然而,美國對公共媒體的投入卻顯著低於其他已開發的民主國家。 以人均撥款金額計算,美國僅提供約1.5美元,相較於英國的81 美元、法國的75美元,以及北歐國家如芬蘭和挪威超過100美元 的支持,顯得微不足道。
如此大的資金差距直接影響美國公共媒體的內容深度與廣度。 缺乏穩定的資金支持, 讓許多公共媒體機構無法持續投入地方新聞與深度調查報導, 而這正是民主社會中至關重要的媒體功能之一。
然而,儘管資金不足, 美國公共媒體仍以其對地方社區的影響力贏得兩黨的支持。 有論者指出, 地方公共電台和電視台因其在紅州與藍州中發揮的關鍵作用,獲得跨 黨派(共和黨和民主黨)議員的廣泛肯定 。 這種在地影響力不僅鞏固公共媒體的合法性, 也為其未來存續提供相當程度的保障。
公共媒體:民主的守護者
公共媒體的核心價值在於支持民主社會的基本原則:透明、 問責與公民參與。這些媒體機構提供的不僅是單純的新聞報導, 更是對社會重大議題的深度分析,促進公眾對政治、 經濟和社會現象的理解。例如,PBS的《前線》和NPR的深度報 導節目,長期以來揭露政府錯誤政策、 商業不當行為以及社會不平等現象, 其批判性觀點有助於公民作做出更明智的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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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公共媒體在培育文化認同與促進社會凝聚方面也有重要作用。 例如,PBS兒童節目《芝麻街》(Sesame Street )不僅教授兒童基本識讀技能, 也傳遞包容性和多樣性的價值觀,對美國年輕世代發揮正向影響。
在民主國家中,公共媒體作為「第四權」的角色至關重要。 它不僅是對行政、立法和司法機構的監督者, 也是公民與政府之間的橋樑。美國傳播學者維克多·皮卡德(Vic tor Pickard)的研究指出, 當公共媒體的資金充足且獨立運作時, 公眾對政策制定的參與度會顯著提高, 極端主義的傳播也會受到抑制。例如, 芬蘭和挪威等新聞自由表現全球數一數二的國家, 其公共媒體讓公民能持續獲取高品質資訊, 從而提升整體的公民知識水準與社會參與。
在虛假訊息和極端言論肆虐的時代, 公共媒體更是成為抵禦這些負面影響的重要防線。 內容農場和社交媒體往往因追求點擊率而忽視內容的真實性, 而公共媒體則以事實為基礎,致力於提供經過多方查證的正確資訊。
公共媒體的價值不僅在於當下的社會效益, 更在於對長期公共利益的守護。它不受市場壓力的驅動, 能夠專注於那些短期內可能不具經濟報酬, 但對社會有深遠意義的議題。例如,對氣候變化、 教育不平等和社會正義的深度報導, 是商業媒體難以全面涵蓋的內容, 但這些議題對社會未來發展卻至關重要。
而在當前全球各地民主面臨衰退危機的脈絡下, 捍衛公共媒體的重要性更以往任何時候還更加重要。
公共媒體衰退:對民主的影響深遠
公共媒體的衰退,地方新聞首當其衝。 地方新聞一直是公民參與和地方政府問責的重要基礎。然而, 隨著地方新聞媒體的衰退, 公民對地方選舉與公共政策的關注度也大幅下降。這種「 新聞沙漠化」的趨勢將削弱地方民主的根基, 並使地方政府更容易陷入腐敗與缺乏監督的不透明狀態。
在公共媒體逐漸失去影響力的同時,社交媒體上的「新聞影響者/新 聞網紅」(news influencers)卻正在崛起。根據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的調查 ,37%的美國30歲以下成年人表示, 他們經常獲取新聞資訊的來源是社交媒體影響者/網紅。然而, 這些影響者/網紅多數缺乏專業新聞背景,其內容往往偏向極端化, 並容易助長虛假訊息的傳播。
虛假訊息的泛濫不僅影響公眾對真相的認知, 也進一步撕裂社會共識。 當公共媒體無法提供基於事實的獨立報導時, 民主制度本身也將面臨崩壞危機。
守護民主的重要防線
公共媒體的價值在於其能提供獨立且基於事實的報導, 成為公民參與與政府問責的核心機制。當前,馬斯克與拉馬斯瓦米的 DOGE試圖削弱公共媒體的資金基礎與影響力, 實質上是在挑戰民主的核心價值。
然而,美國公共廣電的歷史軌跡證明, 當公民願意團結起來為公平透明的資訊生態發聲時, 他們可以翻轉那些試圖削弱公共媒體的時代逆流。 正如美國媒體改革團體自由傳媒學社(Free Press) 所言, 拯救公共媒體不僅是在守護美國的公共廣電制度, 更是捍衛美國人共同執守的民主信念與公民責任: 捍衛公共媒體的存續,並為下一代創造更健康的民主環境。
※作者為中正大學傳播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