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作為一個「開放社會」,必然會把問題或矛盾公開化,又不能太過封鎖消息,所以看起來總是很亂。(資料照片/攝影:王侑聖)
賴清德勝選任總統,民進黨繼續執政,另一個時代來臨,在野力量也更大更團結。政爭也有得搞。有一種說法是:不容易發生台海戰爭,但台灣自己亂成一團就經常有可能。
我覺得這就像「美國很亂、歐洲很亂」那種形容,某程度也是對,台灣類似這些地方,都是大體上的「開放社會」。而「開放社會」總是把問題或矛盾公開化,又不能太過封鎖消息,所以看起來總是很亂,但「封閉社會」也是由人組成,也一定有矛盾,只是他們選擇以「其他方式」解決,問題只是「看不到」而不是「沒有」。
理想中,「開放社會」內部有分權的政府,受到各種問責和限制。傳媒十分自由和發達。個人公民權比較充沛,法律與人權相輔相承。這個社會也跟外界其他社會自由往來互通。
就像全球化或以前的現代化理論,「開放」說出來總是一片美好,但社會工程的魔力也有代價。「開放社會」的成員也要全部承受不安和自身選擇的代價。那種內部的爭論,選擇開放多少而造成的不同壓力,都是現代型文明社會的安全稅。當然其他形態的社會可能是更野蠻,可能令人們而痛苦。
要接受和不接受甚麼,就是開放社會天天要估價的問題。
開放的社會,有時會披露自己的矛盾或弱點,例如將面臨的問題放到議會或者總統選舉中。公眾的意見也會看得見。不這樣大公無私和寬容,不把某些事情放在陽光下,就不能維持「開放社會」對自己人(及其他人)的吸引力。
這開放也有一定代價,因為不能完全杜絕人們對這種開放的濫用,濫用可以是來自外部也可以是來自自身成員。
就算只是一個醫院急症室服務,也可以遭到濫用,何況是一個大社會。一般西方人慢慢也不像以前那一代那麼無敵自信。他們繼續歌頌和重視自己的文化、軍事、政治優勢、民主自由和人權,但也多少承認上追希臘傳統的「開放社會」有其弱點。同道中人容易進來,不同道中人也一樣,也不強制大家要有一樣的想法和行動,「不一樣」是明文容許的事。
所以對普丁或者北韓金正恩,他們是傾向將社會建立成銅牆鐵壁,甚至先軍政治,變成一個軍營。不歡迎社會走向多元和分權,因為這等於方便了外國來影響和干預。
這種獨立的封閉性行事對統治者當然很方便,但要消耗自身的社會活力來換取,那些多年來不斷逃去歐美的俄羅斯人和脫北者都是這結構的結果。
「開放社會」就不容易做到這些,原則上也反對威權式的政治家決斷。所以南韓總統隨意戒嚴(失敗)之後,反而被南韓社會放棄和抵制。報章媒體甚至在報導中直呼其名而不加上「總統」職稱,以表達藐視,可見他們的民間社會也很強力。
台灣的煩惱和「亂」,應該也是屬於某種開放社會的祝福和詛咒。她一方面以自身的多元和包容而自豪,但因深恐這種開放傳統被敵意利用(exploit),經常處於混迷的緊張狀態。
在北韓之類不開放社會,才不會有人討論社會應該開放到甚麼程度,因為社會本身是預設不開放,不重視個人。北韓也不會有民主制下「內亂」自我癱瘓的憂慮,因為大家也懂,最多就是金家「王朝」內部談不攏的內戰,平民是不會煩心的。公民才要煩心社會大事。有得煩心也許證明社會不是最差的情況,只是需要及時維護。
大概每個社會想維持「開放」都要付出某些代價。社會或政權開放了,就有歡迎爭議的傾向。個體則是半推半就,進入永恆的警醒和不安,對於「公共事務」。這些都屬於「公民」才需要有的心理壓力和負擔。就像有了一個孩子,怕他寒怕他熱。越來越多這類人的社會,大概就是「公民社會」。
因為一個開放社會的標誌,大概就是她不介意告訴外界自己正面臨很大問題。所以民主國家內部至少幾年一次不斷大談國家即將或已經毀滅,而專制國家必須不斷「勝利」。當然去到最後,你會發現那些比較開放及開明的國家總是不斷發生危機,但又不斷能夠克服和突破。你甚至懷疑不斷面對危機是他們能夠如此強大的真正原因。
※作者為香港評論者/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