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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人的「伊斯蘭恐懼症」(上)

雷薩.阿斯蘭/譯者:魏靖儀 2018年09月01日 07:00:00
美國右翼堅決認為伊斯蘭教代表的是一種落後而暴力的宗教與文化,與「西方」價值觀完全不符。(美聯社)

美國右翼堅決認為伊斯蘭教代表的是一種落後而暴力的宗教與文化,與「西方」價值觀完全不符。(美聯社)

一神信仰的衝突

 

自從2001年發生911事件以來,歐美的專家學者、政治人物與傳道者都主張世界已經陷入一場「文明衝突」,這個杭廷頓(Samuel Huntington)發明的詞,如今已無所不在。衝突的一方是現代化、開明、民主的西方社會,另一方則是過時、野蠻、專制的中東社會。

 

幾位備受尊敬的學者甚至進一步延伸這類論點,表示穆斯林世界之所以無法民主,大半必須歸咎於穆斯林文化;他們宣稱穆斯林文化本質上就與啟蒙運動的價值觀互不相容,例如自由主義、多元主義、個人主義,以及人權。因此,意識形態如此矛盾的兩大文明以某種災難性的方式互相衝撞,只是早晚的事。而說到這場無可避免的衝突,最好的例子莫過於所謂的反恐戰爭。
 

但這套誤導世人、製造分歧的說辭背後,其實存在著一種較為隱微、害處卻大得多的觀點:與其說是文化戰爭,這更像是一場宗教之戰;我們陷入的並非「文明衝突」,而是「一神信仰的衝突」。
 

這種一神信仰衝突的思維,從美國在阿富汗和伊拉克發動戰爭時那套將宗教兩極化、主張「正義對抗邪惡」的說辭中便聽得出來,從日漸高張的反穆斯林激情中也看得出來;這種激情已經成為主流媒體在談論中東時,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從右翼思想擁護者寫的社論裡也讀得出這種思維;他們堅決認為伊斯蘭教代表的是一種落後而暴力的宗教與文化,與「西方」價值觀完全不符。
 

當然,伊斯蘭世界也不乏反基督徒與反猶太人的宣傳。事實上,有時候似乎就連穆斯林世界最溫和的傳道者與政治人物,都無法抗拒偶爾提出那套「十字軍與猶太人」的陰謀論,而多數人說到「十字軍與猶太人」時,指的單純就是他們:那沒有面孔、殖民主義、猶太復國主義、帝國主義的「他者」,有別於我們。

 

如此看來,一神信仰的衝突絕對不是什麼新現象。其實從伊斯蘭教擴張之初,到十字軍的血腥戰爭與宗教法庭,乃至殖民主義的悲劇後果和以色列/巴勒斯坦的暴力循環,在猶太人、基督徒與穆斯林的關係中成為特徵的敵意、不信任感與通常很激烈的偏狹心態,向來是西方史上最歷久不衰的主題之一。
 

然而過去幾年來,隨著國際衝突愈來愈常被描述成是末日將至、各方的政治議題中也隱含神學語言,我們已經無法忽略一件事,即推動目前中東戰爭的那套說辭充滿敵意且無知,而它與推動從前那些毀滅性宗教戰爭的說辭之間,有驚人的相似之處。

 

當美南浸信會前任會長文斯(Jerry Vines)稱先知穆罕默德為「一個惡魔附身的戀童者」時,聽起來和中世紀的教廷傳道者簡直像得詭異;對那些傳道者認為穆罕默德就是敵基督(Antichrist),而伊斯蘭教的擴張則是末日之兆。當奧克拉荷馬州的共和黨參議員殷霍夫(James Inhofe)站在美國國會講臺前,力稱正在發生的中東戰爭並非政治或領土之戰,而是「神的話語是否為真之爭」時,他說的正是十字軍的語言,無論他是不是刻意的。
 

你可以說,一神信仰的衝突是一神信仰本身無可避免的結果。多神信仰提出許多神話來描述人類的處境,但一神信仰通常只有單一神話;這種信仰不只排斥其他所有的神,也排斥對神的其他所有解釋。如果神只有一個,那麼真理可能也只有一個,這很容易在互不相容的絕對觀點之間導致血腥衝突。

 

傳教活動雖然因為幫世界各地的窮人提供醫療與教育而值得表揚,但依然是基於這個信念進行:通往神的道路只有一條,其他道路皆導向罪惡與毀滅。
 

在前往馬拉喀什的路上,我得知麥康和珍妮佛參與了一項成長迅速的運動,成員都是愈來愈關注穆斯林世界的基督教傳教士。基督教的福音傳道活動在穆斯林國家經常受到激烈指責──大部分要歸因於殖民活動留下的殘存記憶,因為殖民時期歐洲人災難性的「文明任務」與強烈反伊斯蘭的「基督教化任務」密不可分──所以部分福音傳道機構現在會教導其傳教士在穆斯林世界「臥底」,採用穆斯林身分、穿穆斯林服裝(包括面紗),甚至以穆斯林的身分齋戒禱告。

 

與此同時,美國政府也鼓勵許多基督教援助組織在兩場戰爭過後積極參與重建伊拉克與阿富汗的基礎建設,這讓那些意圖把占領兩國之舉描繪成另一場基督徒對抗穆斯林聖戰的人更能借題發揮。除此之外,許多穆斯林世界的人都認為美國和以色列勾結,全面妨礙穆斯林的利益,而且特別針對巴勒斯坦人的權利,所以穆斯林對西方的怨恨與猜忌會有增無減,而且導致災難性後果,是可以理解的。
 

在宗教教義如此輕易就與政治意識形態交纏在一起的情況下,我們要如何克服這種在現代世界已經根深蒂固的「一神信仰衝突」思維?教育和包容顯然不可或缺,但最迫切的倒不是更正確地認識鄰人的信仰,而是要對宗教本身有更宏觀、更完整的瞭解。
 

我們必須理解,宗教不是信仰。宗教是信仰的故事。宗教是一套由符號與隱喻(解讀儀式與神話)組成的制度化系統,為一個信仰群體提供一種共通語言,讓大家可以互相分享自己偶然遭遇的聖神降臨感受。

 

宗教關乎的不是真史,而是聖史。聖史不會像河流一樣隨著時間流動,反而像是一棵神聖的樹,樹根深深扎在洪荒之初,枝椏則穿插在真史之中,不怎麼在乎時空的界線。事實上,宗教正是在聖史與真史互相碰撞的時刻誕生的。當神祕、難以言喻、無法歸類的信仰被扭曲的宗教枝椏糾纏,一神信仰的衝突就會爆發。(待續)


※本文摘自《伊斯蘭大歷史:穆斯林的信仰故事與改革之書》序/作者是伊朗裔美國作家。出生於伊朗,從小跟隨家庭傳統信奉伊斯蘭教。移民美國後,他參加了福音青年營,深受上帝吸引,改信基督教。但在鑽研聖經時,他發現其中有許多矛盾與不合理之處;上大學研讀宗教史之後,對聖經更加質疑。他因此拋棄基督教信仰,重回伊斯蘭教的懷抱/衛城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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