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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偉棠專欄:誰給愛爾蘭人法蘭克刷房子

廖偉棠 2019年12月14日 07:00:00
感謝馬丁斯科塞斯,以此《愛爾蘭人》哀歌終結沈重的2019年。(《愛爾蘭人》劇照/圖片取自IMDb)

感謝馬丁斯科塞斯,以此《愛爾蘭人》哀歌終結沈重的2019年。(《愛爾蘭人》劇照/圖片取自IMDb)

《愛爾蘭人》無疑是2019年Netflix給影迷的最後震撼彈,馬丁斯科塞斯和勞勃狄尼洛、喬佩西和艾爾帕西諾這四個傳奇影人,在三個半小時裡把人對惡的選擇推到極致,綽號「愛爾蘭人」的職業殺手法蘭克(勞勃狄尼洛飾),不但一次次選擇了惡,他簡直是視惡為生存於世的理所當然。

 

因此他才能厚顏面對自己的家庭,才能殺人時面不改色,一如電影原著的名字《聽說你會刷房子》——要想殺人不成為道德壓力,你只需要轉而關心那間被血濺污的房子,忽略血從何來,只需刷白還原,一切就好像沒有發生。

 

很多壞人就是以自己的「專業」、「工具性」來開脫自己的惡,因此惡才能無孔不入、在各個領域所向披靡。直到死亡一視同仁,終結這一切。

 

法蘭克的殺手生涯突破點,是他被介紹給吉米霍法當保鏢的時候,兩人有一段意味深長的對話:「聽說你會刷房子?」「……是的,我還會做木工」——據說這是黑幫切口,刷房子如上所述是指殺人,做木工指的是打棺材、也即處理屍體善後。諷刺的是,吉米被殺後法蘭克不用刷房子,因為其他殺手已經在行凶地鋪好了地毯,也不用做木工,因為吉米的屍體被直接燒掉。

 

 

然後呢?誰給愛爾蘭人法蘭克刷房子?誰給他作木工?——電影最殘忍的地方發生在最後的三十分鐘,垂垂老矣的法蘭克面對調查者的質問,強打精神說:「你去問我的律師」「他死了」「死了?誰幹的?」這句發自一個殺手本能的反問,讓人爆笑之後淒然。法蘭克的同道中人都死了,只剩下他。誰來送他最後一程呢?電影花了不少時間拍攝法蘭克自己去挑棺材、選墓地,就是在懲罰這樣一個自以為無罪的人。

 

死從來都是製造死亡的人的近鄰。當他們坐上那輛運過死魚的車子開始,命運就注定了,「只要車廂里裝過魚,它的氣味就不可能消失」幾分鐘後將死於哥們的槍下的吉米霍法說,他和車里人都沒聽出這句話的弦外之音,一如莎士比亞在《麥克白》里讓麥克白夫人洗手所意味的:殺了人手上的血永遠洗不掉,罪的氣味也一樣。

 

吉米霍法死去,法蘭克就進入了不須法院判決的道德的緩刑中。而直到最後養老院裡的護理小姑娘說她不知道誰是吉米霍法的時候,才是真正宣判了法蘭克死刑。

 

法蘭克一直念茲在茲的「吉米霍法可是跟貓王、披頭士一樣著名的人物」,他回憶中女兒唯一一次對他展露燦爛笑容的,就是在課堂朗讀關於他們家與吉米的友誼的作文……如此種種輝煌,被時代消磨殆盡。即使殺手承認自己的罪,可是被殺者已經被遺忘,懺悔於焉被判無效,沒有比這更無情的了。

 

馬丁斯科塞斯以此哀悼自己的時代。在法蘭克的回憶錄遭到不少質疑的時候,他選擇了不顧成本把它拍攝出來,成為2019年也許最後的電影話題作,動用電腦技術抹去勞勃狄尼洛他們臉上的皺紋……無非也是想告訴護理小姑娘:不,這一切沒有消逝,無論是惡還是懺悔,都依然有存在的可能。

 

法蘭克在最後一個鏡頭要求不要關緊自己的門,留一道縫。他第一次與吉米霍法同住酒店的時候,吉米也是這樣的。這既是對作為徹底終結的死亡的恐懼,也是留一道光,讓歷史得以暫留我等無情看客的視網膜的希冀吧。感謝馬丁斯科塞斯,以此哀歌終結沈重的201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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