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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偉棠專欄:2019之後──每個人都可以成為「第一人」

廖偉棠 2020年01月05日 07:00:00
香港人決定了我們不要做最後一人,因為我們已經貨真價實地成為歷史的當事人。(湯森路透)

香港人決定了我們不要做最後一人,因為我們已經貨真價實地成為歷史的當事人。(湯森路透)

2019年的最後一個死亡消息,是席德‧米德(Syd Mead)在12月30日的離去——他作為《銀翼殺手》的藝術概念指導,也可以說是整個賽博朋克電影世界的美學奠基人之一,在他的想像中,未來不再光鮮完美如《2001太空漫遊》,而是一片焦土之上那永遠黑雨延綿的廢墟都市。

 

而一個多月前,和他一起描繪這個黑暗童話,把帶有殖民地香港、唐人街風情等混雜頹廢氣息融混其中的人:《銀翼殺手》的美術指導勞倫斯·G·普爾(Lawrence G. Paull)在11月10日去世,更讓人覺得《銀翼殺手》的時間設定是一個讖語:這部電影的開頭字幕,指出故事發生在2019年11月的洛杉磯。

 

如果說他倆是賦予賽博朋克以「殼」的人,那麼《銀翼殺手》的一個極具象徵性的角色人造人洛伊(Roy Batty)的飾演者魯格·豪爾(Rutger Hauer)在2019年7月19日去世又提醒了我們:後者一度象徵了賽博朋克之靈。

 

我們都記得賽博朋克電影史上最偉大的台詞,是洛伊的遺言:「我曾見識過你們難以置信的事物⋯⋯戰艦群在獵戶座的上沿熊熊燃燒。我目睹了C射線在湯豪舍之門外的黑暗中綻放閃耀。這些時刻⋯⋯終將全流逝在時間的洪流裡,就像在雨中的淚水。」

 

其實,這不是遺言,是誕生之宣言。在被科幻迷視為賽博朋克元年的虛構2019年,洛伊以其對人類社會的反叛成為新世界的「第一人」,他的這段話顯示出人造人的精神世界遠超人類想像,他們具有不同於舊世界的世界觀、價值體系乃至意志、詩意創造力等這些我們以為只有人類才能壟斷的東西。

 

記得前兩年的電影《银翼杀手2049》嗎?其中有一個一晃而過的細節:第一個胎生複製人、記憶編製者安娜博士在樹根放下一朵小黃花。這是為了紀念安娜夭折的孿生兄弟,安娜把對他的想念用記憶植入的方式分享給一個普通的複製人K,從而使K也具有了這種「第一人」的素質,或者說:靈魂——安娜聲稱會盡可能讓所有複製人擁有美好記憶,因為記憶會營造靈魂。以此她成為複製人的反抗意識的呼應者,因為反抗就是為了捍衛靈魂。

 

 

對我們而言,2019,死亡,記憶,反抗,第一人,這一切在香港的現實中得到了呼應。作為香港人的集體記憶,我提請大家回憶一篇迴腸盪氣的文章:梁文道的《我們守護記憶,直到最後一人》。這篇文章是關於香港人的六四情結的,但當六四精神徹底內化在香港人的反抗精神中時,2019年,這句話便演變成:我們創造記憶,成為新時代的第一人。

 

最後一人的論述縱然悲壯,但香港人決定了我們不要做最後一人,因為我們已經貨真價實地成為歷史的當事人。即便這個城市會因為「攬炒」而成為《銀翼殺手》、《攻殼機動隊》裡那樣的焦土廢墟也不懼怕——其實廢墟並不廢,《攻殼機動隊》裡的未來鬧市髒亂,半無政府狀態卻生機盎然,香港有過這樣的時期,照樣生存下來了。

 

成為赤裸裸的第一人吧,2019以後,反抗者的出路必然如此,我們可以看到這場半年之久的抗爭已經給香港帶來很多充滿想像力的事物。這個城市不必只有一種中環價值、功利邏輯,大灣區不是唯一的前途,超越它們的黃色經濟圈就是其中一個理性的創造。我們不保證前路如何,但可以邁步前往。

 

這足以呼應卡繆在其遺作帶出的「第一人」概念。每個人都可以成為「第一人」,只要他忠於自我、勇於捍衛真實、大膽開拓未來的可能性。而這一切將營造全新的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基於「共患難」的愛。正如卡繆在阿爾及利亞的紀念碑上銘文所寫:

 

「在這兒我領悟了人們所說的光榮:就是無拘無束地愛的權利。」

 

不管他是人造人、複製人、「廢青」、「銀髮」還是「最後一人」,誰認可自由與愛的權利,誰行動起來捍衛這權利,誰才堪自稱為人——在2020年,一個新的十年開啟之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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