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夏天，SARS疫情結束，身處重災區的亞洲居民終於鬆了一口氣。這場病毒風暴對歐洲傷害很小，很多人甚至搞不懂什麼是SARS。那時候，歐洲人關心的是氣候，那年夏天歐洲特別熱，尤其在西歐和南歐，乾旱已經造成巨大的農業損害。到了八月，氣溫繼續竄升，打破了半世紀前的高溫紀錄。

17年前熱浪帶走七萬歐洲人性命

八月也是法國度假的高峰期，私人企業、大小型商店、公家機關、政府部門無一例外，除了少數留守的工作人員外，其他人都在休假，就連醫院也會關上三到四成的病床。度假人潮湧到海邊、鄉村或高山，一邊曬著太陽享受悠長假期，一邊抱怨炎熱的氣溫。直到八月十日晚間新聞，一位急診室醫生的怒吼，才揭開了這場高溫背後不為人知的慘劇。

貝魯醫生Patrick Pelloux在巴黎公立醫院急診室工作，從八月初起，急診室天天爆滿，全是被高溫熱到中暑、脫水的病人，而且多數是老年人，原本健康狀況就很差，入院時幾乎奄奄一息，死亡率節節高升。法國和歐洲其他國家一樣，大部分住宅或養老院沒有安裝空調，也沒有電風扇，只用薄薄的窗簾稍微遮擋陽光而已。遇到熱浪來襲，很多人不知道如何降低室溫、保持涼爽，老人家會忘了多喝水、補充水分。

除了巴黎外，貝魯醫生每天還接到全國各地急診室傳來的訊息，所有大城市都是同樣情況。他立刻通報了健康主管部門，希望得到支援人手，同時增設病床。但收到的回應卻是：「都是自然死亡，幹嘛大驚小怪？」

那天晚上的新聞裡，貝魯醫生穿著綠色罩袍，站在急診室門口，身後滿是等待救治的病患，他頂著一頭亂髮，滿臉疲倦對著攝影機鏡頭大聲說：「醫院是用來幹嘛的？身為醫護人員，我們能袖手旁觀，不管病患死活嗎？那些健康部的官員們，把大家當白癡？現在真實的狀況是，很多病人不該這麼早死，應該可以多活一點時間，但他們都死了，都快死了。」

透過黃金時段的新聞報導，貝魯醫生的憤怒終於讓法國政府聽到了，三天後，法國總理取消假期，召集相關部會首長緊急趕回巴黎開會，決定如何處理這場醫療災難。但已經太遲了，各地救護車從早到晚不停地響著，載著昏迷的病人去醫院；消防隊接到大批鄰居親人報案，打破門窗，才發現很多獨居老人早已斷了氣；各地殯葬業者每天忙著接打電話，訂購上百上千棺木；狀況最慘烈的巴黎，所有醫院停屍間已經沒有空位，最後只好租借大型冷凍貨櫃車，用來暫存屍體。

這場高溫酷暑持續了兩周，單單在法國，死亡人數近兩萬人。這還不是最慘的，義大利也傳來類似新聞，但當時的總理貝魯斯柯尼否認，還說義大利人習慣炎熱的氣候，沒人會死於酷暑。直到隔年春天，透過記者不懈的追蹤調查，這才揭露真相：義大利死亡人數超過兩萬人！

2003年， 擴散半年的SARS病毒在全球造成近800人死亡，但在歐洲，僅僅兩周的高溫卻毀掉了七萬人的生命。

這場災難突顯了法國政府的官僚態度，和應變危機時的遲鈍反應，在貝魯醫生和眾多醫療專家的推動下，法國政府承認錯誤，並著手制定未來遭遇酷暑的應對措施。這個酷暑計畫執行過幾次，也修改了好幾個版本，直到去年歐洲再次遭遇酷暑，從六月底到七月底連續兩波熱浪，打破所有高溫歷史紀錄。法國靠著這個酷暑計畫，將死者數量遞減到一千五百人，這不是值得炫耀的數據，但比起十六年前的慘劇，酷暑計畫真的能救人救命。

貝魯醫生曾接受採訪，讚揚法國的酷暑計畫。他說，酷暑計畫最重要的部分，是提前預防，在每次酷暑來襲前，所有人員和組織提前準備應對，將正確的避暑方式有效快速地宣傳出去。只要提前預防，就能避免蜂擁而來的病患，而醫護人員也能沉穩地治療需要救助的人。

歐洲人低估了這冠狀病毒

2020年的春天，歐洲成了新型冠狀病毒的重災區，尤其是義大利、西班牙和法國，每天確診和死亡人數直線上升，其他國家也陸續開始出現患者。在這場對抗病毒的戰役中，很多歐洲國家首先採取了軟性的「閉門不出Confinement」措施，沒有警衛或保安在社區監督，希望藉由民眾的公民意識與道德，自動自發做居家隔離。

例如，比利時「閉門不出」規定裡，民眾如果必須出門上班、買菜、買藥、去圖書館借書，完全沒問題，只要和他人保持適當的安全距離即可。法國規定稍微嚴格，外出時必須填寫一張外出理由單，在街上遇到警察詢問時，拿出理由單即可通行。但「閉門不出」措施執行頭兩天，法國有些菜市場依舊擠滿顧客，而南部美麗的尼斯城沙灘上，散步人群絲毫沒有減少。逼不得已，法國政府使出「開罰單」手段，用高額罰款嚇阻民眾出門。尼斯市長更嚴厲，不但關閉了海灘散步大道，甚至從本週六開始，全市實施宵禁。

歐盟在三月十七日終於決定對非歐盟國家公民，暫時關閉邊境三十天，歐盟執委會主席馮德萊恩Ursula von der Leyen，隔天接受德國「圖片報Bild」採訪時承認：「我們所有人都不是專家，都低估了冠狀病毒。」

的確，一個月前，儘管新型冠狀病毒已經在亞洲鬧得天翻地覆，歐洲也傳出幾個零星感染個案，但歐洲各國非常淡定，沒有採取任何主動積極的防護措施。最讓人震驚的，二月底當義大利北方爆發出疫情時，法國中部的里昂將舉辦一場足球賽，對抗義大利的尤文圖斯Juventus，預計有三千名義大利球迷到法國觀賽。在眾人質疑中，球賽照舊進行，當晚共有近六萬名球迷到場支持雙方球隊。法國健康部長的解釋是：「尤文圖斯俱樂部所在的城市杜林Turin，還沒有傳出確診病例，所以我們沒有理由阻止義大利球迷過來。」

低估情勢後開始亡羊補牢，能否降低損傷呢？歐盟有27個會員國，面對這場前所未有的醫療災難，至今沒有完善的應對方案， 大家只好各自為政。原本只是對外關閉歐盟的邊境，但隨著病毒失控般的擴散，越來越多會員國開始對鄰國封鎖邊境。歐盟核心理念是公民和貨物的自由移動，但為了鎖住這個該死的病毒，也只能暫時擱下理念原則。

每一場危機既是挑戰，也是學習，不管錯與對，事後一定要誠實地反省，認真地檢討。閉門不出是對抗病毒的手段，唯有閉門思過才能避免悲劇重演。

※作者為旅居比利時台灣人，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