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法史上，最高法院院長逕由庭長直升，僅有兩例。其一，是52年前的陳樸生，當年，他以刑事訴訟權威著稱，其見解多數成為刑事審判通說，稱雄司法數十年，諸多司法耆宿迄今記憶猶新；其二，是今年4月1日的吳燦，十多年前，他即以裁判品質絕佳聞名，如今，他亦以刑事訴訟權威著稱，只是，他能否獨領風騷？尤其是他在102年1月審判「吳敏誠殺人案」中所闡明的「盤點存貨」精緻量刑模型─即俗稱的「吳燦量刑基準」，能否成為實務界恪遵奉行的典範，即備受矚目。

筆者以下要評述的裁判案例─台中高分院審判長胡忠文（受命法官邱顯祥）所判的蔡瀚霆殺人案（107年度上訴字第2236號），旨在說明：即使「吳燦量刑基準」在法學界、實務界讚譽有加，幾乎已成為審判實務的圭臬，但是，審判實務上，抱殘守缺，仍以唸符咒方式恣意草率量刑的審判案例，仍是經常可見。

壹：案情摘要

蔡瀚霆是竹聯幫西堂分子，106年8月13日，甫假釋出獄不到一個月，即因細故口角，在台中市金錢豹酒店門口，持刀殺人。案發後第3天，警方逮捕蔡瀚霆，案經檢察官起訴，具體求處無期徒刑。

但是，台中地院認為蔡瀚霆行兇前已喝醉酒，辯識行為違法能力已減低，乃選科無期徒刑，依刑法第19條減輕其刑為18年，並諭知刑之執行完畢後，施以監護3年，檢察官不服上訴，請求改判無期徒刑。

台中高分院審判長胡忠文（受命法官邱顯祥）審理後認為，蔡瀚霆案發時精神意識正常，犯案與飲酒無關，即於108年11月13日撤銷改判，胡忠文與邱顯祥雖然不再援引刑法第19條減輕其刑，也未宣告監護處分3年，但是，仍然量處蔡瀚霆18年有期徒刑。

案經檢察官再上訴，最高法院審判長洪昌宏於今年3月26日將全案撤銷發回台中高分院更審。

本案被告蔡瀚霆究竟應如何論罪處刑才妥適，並非筆者評述重點，綜合最高法院的指摘要旨，所顯示的胡忠文、邱顯祥離譜誤判態樣，才是筆者關注的焦點。

貳：形式看只是算術太差，實質上是「基本功」太差

刑法第271條明定，殺人罪法定刑是死刑、無期徒刑、或10年以上有期徒刑，法官量刑時，可選科其一。再據刑法第33條規定，法官若選科有期徒刑，在無法定加重事由，最高只可判處15年，若有加重其刑事由，可判至20年。假若法官選科無期徒刑，若有加重事由，依刑法第65條規定，不得再加重，若有減輕事由，可判處20年以下15年以上有期徒刑。

以上規定，不止是刑法總則明文，也是職司刑事審判的「基本功」，簡言之，在無法定加重或減輕事由情況下，殺人罪是不得判處18年有期徒刑的！這就如同通姦罪不得判處拘役一樣，是刑法上的基本常識。

儘管是刑法「基本功」，可是，在無法定加重或減輕事由情況下，胡忠文、邱顯祥竟然判處被告蔡瀚霆18年有期徒刑，如此量刑，顯然已經逾越了法定有期徒刑的最高刑。

從形式看，胡忠文、邱顯祥只是算術太差，從實質看，是「基本功」太差，才會犯這種如此明顯的常識性錯誤。

其實，胡忠文、邱顯祥犯這種「基本功」謬誤，在審判實務上並非孤例。例如，最高法官鄧振球於99年6月擔任陳水扁、吳淑珍貪污案的高院審判長時，就在無加重其刑事由下，依違背職務收賄罪判處吳淑珍16年有期徒刑（南港展覽館案部分），顯然逾越法定刑範圍（後經最高法院撤銷糾正），連這種舉世矚目的總統級超級大案，都能漫不經心的犯下如此離譜的謬誤，像蔡瀚霆這種幫派人物殺人案，會出現這種「基本功」也不足怪了。

參：宛如唸符咒之依樣畫葫蘆量刑理由

本案一審量刑，是先選科無期徒刑，再援引刑法第19條規定減輕其刑為18年，胡忠文、邱顯祥的量刑，一方面，認定本案不能依刑法第19條規定減輕其刑，另方面，卻在無法定加重或減輕事由情況下，仍維持18年有期徒刑，胡忠文、邱顯祥究竟只是漏未選科本刑─無期徒刑？還是原本就認為有期徒刑可以判到18年？

再看量刑的理由，最高法院是指摘胡忠文、邱顯祥科刑時「僅說明量處被告有期徒刑『18年』所審酌的犯罪情狀，而就被告應否處『無期徒刑』一節，則未置一詞，尚嫌理由欠備。」，簡言之，只是漏未選科本刑─無期徒刑，且未敘明理由。

其實，筆者認為，最高法院未詳細明言的是：胡忠文、邱顯祥所審酌的「量處被告有期徒刑『18年』所犯罪情狀」，與一審並無不同，也就是說，針對相同的犯罪情狀，一審是先選科無期徒刑，再依刑法19條減輕為有期徒刑18年，胡忠文、邱顯祥是直接就量刑18年有期徒刑，胡忠文、邱顯祥似乎原本就認為有期徒刑可以判到18年。

據了解審判實務的資深法官的說法，之所以會犯這種謬誤，最合理解釋是：受命法官邱顯祥是以一審判決為藍本，再進行刪刪改改，亦即：善用滑鼠右鍵，複製、剪貼、刪改，可是，卻只將刑法第19條部分刪除，其餘部分的修改卻失之草率，結果就出現「牛頭不對馬嘴現象」，既不是選科無期徒刑再減輕其刑，也不是選科有期徒刑再加重其刑的「四不像量刑」，而審判長胡忠文也未詳加審查，就在裁判書初稿上簽名，陪席法官康應龍就更不用說了，顯然也是聊備一格，像皮圖章罷了，就這樣，這份失之恣意草率的離譜量刑裁判就出爐面世了。

筆者認為，這種怠忽審酌科刑因素的依樣畫葫蘆剪貼刪改之草率量刑方式，恐怕根本未經實質評議，只是與唸符咒無異的臚列犯罪情狀，並未精緻逐一審酌科刑事由，距離「吳燦量刑基準」更是十萬八千里。

另外，胡忠文、邱顯祥判決本案，在審酌醫院鑑定意見及是否適用刑法第19條減輕被告蔡瀚霆之刑上，也犯了恣意裁量的謬誤，限於篇幅，不贅述。

肆：餘論─這麼資深的審判組合，為何會評出如此離譜的誤判？

評述完蔡瀚霆殺人案之後，筆者看到二審不止缺乏糾謬匡失功能，甚至裁判品質還不如一審的離譜現象，再審視胡忠文、邱顯祥、康應龍這組合議庭法官的資歷，令筆者百思不解：這麼資深的審判組合，為何會評出如此離譜的誤判？這組合議庭的運作出現什麼問題了？

基本上，這是資淺法官當審判長，卸任庭長的資深法官當受命法官、陪席法官的合議庭組合。最資淺的是審判長胡忠文，他是司法官訓練所第28期結業，曾任檢察官6年，再轉任法官，104年7月調升台中高分院庭長迄今，刑事偵審資歷逾28年；最資深的是康應龍，他是21期結業，審判資歷也逾35年，99年7月調升台中高分院庭長，因庭長任期期滿而免兼庭長；至於邱顯祥是24期結業，審判資歷也逾32年，也曾任台中高分院庭長，106年7月才因任滿而免兼庭長。

以如此資深的合議庭組合，之所以會判出如此離譜的常識性誤判，筆者認為，其原因很可能是「敬業態度不足」、「怠忽審判職責」，簡言之，就是合議審判的功能形式化、空洞化、橡皮圖章化，也唯有如此，受命法官草擬的裁判書稿，如此荒謬離譜、顯然違反「刑法基本功」，審判長、陪席法官竟然還會毫不質疑的簽名甩章！

熟悉審判實務的人都知道，這種「合議審判功能的形式化、空洞化、橡皮圖章化現象」，是司法實務的常態，筆者近10年來陸陸續續評述過的案例，至少20件以上，不知司法院對於這種腐蝕合議審判功能的弊端，可有改革良策？

※作者為前資深司法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