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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盲神經科學家瑪麗 掌握知識能否取代「真的看到紅色」?

布萊恩.葛林(Brian Greene) 2021年04月30日 20:28:00
掌握所有色彩知識的神經科學家瑪麗,是一名色盲,但掌握物理事實能取代體驗嗎?(pixabay)

掌握所有色彩知識的神經科學家瑪麗,是一名色盲,但掌握物理事實能取代體驗嗎?(pixabay)

編按:作者葛林身為哥倫比亞大學物理學暨數學教授表示,「幾乎毫無例外,凡是有人向我問起我信不信神的相關問題時,引發的『信仰』相關觀點,都與問起我信不信量子力學時引發的聯想非常相同。事實上,我經常同時被問起這兩個問題。」那問題來了,我們的信念是如何被構成的?即使對於上帝的信心很低,作者偶爾也會禱告尋求祝福,「暫時踏出理性約束範圍會帶來某種喜悅」。

 

色盲神經科學家瑪麗

 

面對困難問題很容易讓人感到浮躁。過去我自己的反應或許也是這樣。被人問起時,我通常就會說,意識經驗不過是,當某種資訊處理在腦中進行時,那時會產生什麼樣的感受而已。不過由於核心議題是要解釋,究竟怎麼會有「會有什麼感受」的問題,因此那種太快的反應,就把困難問題降格為並不困難甚至根本就不是個問題。比較寬厚的講法是,這種反應支持民眾普遍持有的一種觀點,認為想太多是思想造成的。儘管有些沉迷困難問題的人士論稱,要瞭解意識,我們就必須引進傳統科學之外的概念,另有些人—所謂的物理主義派(physicalists)——則料想,只要經過巧妙解讀並發揮創意來運用,傳統科學方法本身就能稱職地誘出物質的物理特性。物理主義派觀點也確實能概括道出我自己長久抱持的觀點。

 

然而在過去這些年來,當我更審慎地思索意識問題之時,心中總是湧現強烈的質疑。最令人意外的一次,是在我接觸了一則很有影響力的論點之時浮現。那段論述出自哲學家法蘭克.傑克遜(Frank Jackson),而且是在困難問題被貼上「困難」標籤之前十年就已提出。傑克遜講了一段很簡單的故事,只略微添油加醋,情節如下。想像在久遠的未來,有個聰明的女孩,她名叫瑪麗,患有嚴重色盲。從生下來開始,她的世界萬物看來完全就是黑白的。她的狀況讓最著名的醫師都百思不解,於是瑪麗決定親自探究釐清真相。她期盼治癒自己,並在這個夢想驅使下,投入多年時光,密集研讀、觀察並做實驗。經歷這一切之後,瑪麗成為有史以來最出色的神經科學家,達成了一項長久以來始終不曾為人類所企及的目標:她徹底揭發了有關腦部結構、機能、生理學、化學、生理學和物理學原理的所有最後細節。她成為腦部運作一切相關知識的權威泰斗,專業範圍兼及整體組織暨其微物理歷程。她瞭解當我們讚歎華麗藍天,享受飽滿梅李、或迷醉於布拉姆斯的《第三號交響曲》時發生的所有神經發射和粒子級聯現象。

 

知道色彩物理知識 能否代表通曉全部?

 

達成了這項成就,瑪麗也就能確認該怎樣治癒她自己的視覺障礙,於是她接受了手術療程來矯治病症。數月過後,醫師準備好要拆除繃帶,瑪麗也準備重新接納世界。她站在一束紅玫瑰前面,緩緩張開雙眼。接著就是我們要提出的問題:從這第一次紅色經驗,瑪麗會不會學到任何新知?當她終於有了色彩的內部體驗,瑪麗能獲得新的認識嗎?

 

在你腦海中播映這段情節,情況似乎明顯至極,瑪麗生平第一次體驗紅色的內部感受時,她會完全不知所措。驚訝嗎?是的。激動嗎?當然了。感動嗎?很深刻。看來不言而喻,這第一次的色彩直接體驗,當能拓展她的知識,讓她更深入瞭解人類的知覺以及它所能醞釀出的內在反應。於是傑克遜鼓勵我們執守這項民眾普遍抱持的直覺,考量這其中所代表的意涵。瑪麗已經通曉有關腦部物理運作的一切知識。然而經由這單獨一次接觸,她顯然安然拓展了那門知識。她得知了當腦部對紅色做出反應時,會伴隨出現什麼樣的意識經驗。結論呢?對腦部實體運作的全面知識,依然存有某種缺失。它沒辦法披露或解釋主觀的感受。倘若這種物理的知識果真無所不包,那麼瑪麗在繃帶拆除時,也就會覺得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習慣藉由經驗獲得知識

 

當我最早讀到這段記載時,我突然對瑪麗感同身受,彷彿我也曾接受了某種矯治手術,並由此開啟了先前隱晦不明的意識本質窗口。我的自信開始動搖了,原本我直覺認定,腦中實體歷程正是意識,而且意識正是對這類歷程的感知,突然之間,我不再那麼篤定。瑪麗擁有腦部所有實體歷程的一切可能知識,然而根據這段情節,情況卻似乎相當明朗,這種認識仍是不完備的。這就顯示,當涉及意識經驗之時,實體歷程只是故事的一環,而不是全貌。最早當傑克遜的論文刊出發表,早在我接觸到它之前,許多專家也都被喚醒,而且在那之後數十年間,瑪麗也引來了眾多回應。

 

哲學家丹尼爾.丹尼特(Daniel Dennett)要我們實實在在地考量,瑪麗對物理事實無所不知代表什麼意涵。他的要點在於,對物理學具有完備認識的概念,實在太過陌生,我們嚴重低估了它所能帶來的解釋力量。丹尼特論據表示,既然具備了這種無所不知的領會,從光的物理學到雙眼的生化學,乃至於腦部神經科學,於是早在實際體驗紅色之前,瑪麗理當就能辨識出對紅色的內在感知。拆除繃帶之後,瑪麗或許能對紅玫瑰之美做出反應,然而看到它們的紅色,實際上也只是證實了她的預期。戴維.劉易斯(David Lewis)和勞倫斯.內米羅(Laurence Nemirow)兩位哲學家採行不同的方針,論稱瑪麗取得了一種新的能力,從而得以辨識、記憶並想像紅色的內在經驗,然而這並不構成超乎她先前精擅範圍之外的新事實。繃帶拆除之時,瑪麗或許不會聳肩表示不置可否,不過就算她發出「哇」的驚歎聲,或許也只是傳達出她對於能以新方式來體認舊知識的歡欣之情。就連傑克遜本人,歷經多年尋思瑪麗的處境,如今都已改變心意,發表了與他的原始結論相左的論述。我們都十分習慣經由直接經驗來學習世界相關事物,好比藉由觀看紅色來掌握體驗紅色是什麼感覺,而且我們都心照不宣地假定,這些經驗也就是獲取這種知識的唯一方式。根據傑克遜所述,那是不能自圓其說的。儘管瑪麗的學習歷程並非常見的方式,所援引的是演繹推理,然而多數普通民眾則是仰賴直接經驗,她對物理知識的完全掌握,讓她有辦法斷定,看到紅色會是什麼感受。

 

誰對了?是原來那個傑克遜,以及篤信他第一次嘗試的擁護者嗎?或是後來那個傑克遜,以及深信當瑪麗看到玫瑰花時,並不會得到任何新知的那所有人?

 

這當中利害關係至關重大。倘若意識能以這個世界作用於其物質組成的物理力量之相關事實來解釋,那麼我們的努力目標也就是要判定,該怎樣才能辦到。否則的話,我們的使命就會更廣泛、更偏全方位。我們會需要判定,認識意識必須有哪些新的概念和新的歷程,而這段旅程幾乎肯定會引領我們超越科學的現有疆界。

 

從歷史上看,我們已能辨識出相左觀點的可驗證結果,也很有自信地航行穿越人類直覺波濤洶湧的水域。然而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針對瑪麗故事所引發的問題,提出能得出最終解答的任何實驗或觀測或計算,甚或秉持更高度抱負,披露出內在經驗的源頭。就多數情況,當我們斟酌權衡這些(通過基本檢閱考核的觀點)時,心中拿捏的考量因素就是可不可行,以及符不符合直覺。底下我們就會看到,這些有彈性的檢測方式,確實允許出現五花八門的各式觀點。

 

 

作者簡介

 

布萊恩•葛林(BRIAN GREENE)

 

  哥倫比亞大學物理學暨數學教授,擔任該校理論物理學研究中心主任,並以超弦論開創性發現著稱。他的著作包括《優雅的宇宙》(The Elegant Universe)、《宇宙的構造》(The Fabric of the Cosmos)以及《隱遁的現實》(The Hidden Reality),三本書都曾登上《紐約時報》暢銷書榜,累計達六十五週,全球銷售量超過兩百萬本。他還主持了兩個根據他所寫書籍拍攝的NOVA迷你影集,並分別贏得皮博迪獎(Peabody Award)與艾美獎(Emmy Award)。葛林和製作人崔希•戴(Tracy Day)協同創辦了世界科學節(World Science Festival)。目前住在紐約。

 

譯者簡介

 

蔡承志

 

  國立政治大學心理學碩士,第七屆「吳大猷科普著作獎」翻譯類金籤獎得主。1994年起業餘投入科普書翻譯,1999年轉任全職迄今,期間也從事Discovery頻道字幕翻譯三年。累計作品八十餘本,包括:《星際效應》、《好奇號帶你上火星》、《無中生有的宇宙》、《時空旅行的夢想家:史蒂芬.霍金》、《大人的物理學:從自然哲學到暗物質之謎》、《詩性的宇宙》、《大轉折:百年科學匯流史》、《伊波拉浩劫》、《下一場人類大瘟疫》和《最後一個知識人》等。

 

※本文摘取自《眺望時間的盡頭: 心靈、物質以及在演變不絕的宇宙中尋找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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