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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少女孩跑趴跑到成了妓女?」免費的香檳和假期背後,社會學家的觀察

艾希莉.米爾斯(Ashley Mears) 2021年10月10日 18:00:00
女性被區分成幾種道德類群:好女孩、派對女孩,以及最危險也最受鄙視的收錢女孩。示意圖。(piqsels)

女性被區分成幾種道德類群:好女孩、派對女孩,以及最危險也最受鄙視的收錢女孩。示意圖。(piqsels)

軟性妓女

 

聖特羅佩的港口一側是蔚藍海岸的清澈海洋,另一側則是古色古香的法國里維埃拉市鎮,手工藝品店林立,狹窄的街道巷弄地上則鋪著鵝卵石。每年六月至八月,這個港口會成為來自世界各地巨型遊艇的停泊地點,開曼群島的旗幟在地中海的微風中飄揚,背景襯著附近的小咖啡館和安靜的餐廳。

 

到了晚上,港邊區域將搖身一變,成為一個大型伸展台,遊艇喇叭傳出舞曲陣陣,遊艇主人跟賓客則會在甲板上用餐、跳舞,並邀請在岸邊闊步的亮麗女孩上船。女孩們會穿著高跟鞋和連身裙在海濱步道來回踱步,等待邀請,有時還會跟行經的遊艇上的乘客揮手。如果受邀,女孩們就會登上船,喝杯香檳,跳跳舞,通常都是赤腳,因為在爬上甲板前,得先把高跟鞋脫掉,免得刮傷遊艇上的木質地板。

 

我和桑托斯在坎城待了大約一週後,便來到這裡找西班牙富豪公關恩里科引介的歐洲朋友;他們同意讓我這週末上遊艇一起開趴。週五晚上的日落時分,海濱步道邊已經開始有一小群女性開始踱步閒晃。有些是趁著暑假到歐洲旅遊的大學生,有些則是和朋友出來玩的模特兒。有些女孩則是遊艇男子口中所謂「真正的專業人士」。

 

法國聖特羅佩遊艇港。(PublicDomainPictures.net)

 

「真正的專業人士」

 

流行音樂從甲板上的喇叭傳出,震耳欲聾,有兩位這樣的女孩就登上了義大利銀行家喬瓦尼(Giovanni)所擁有的巨型豪華遊艇,和他的義大利朋友一同飲酒作樂。喬瓦尼的遊艇是港口裡尺寸最小的幾艘之一。自青少年時期起,這艘遊艇就一直停靠在這裡,供他富裕的家人來度假休憩。現在他每年會和朋友來玩一次,這些朋友有男有女,多半是法律界或金融界的年輕專業工作者,全都出身上流社會。

 

喬瓦尼看見這兩位女孩踏上他的遊艇時,開始顧慮了起來。她們身材高挑,身穿荷芙妮格(Hervé Léger)的緊身小洋裝,掛著厚重的假睫毛、嘴唇極豐滿,頭髮是耀眼的金色,整齊盤起,彷彿像模仿派瑞絲.希爾頓的造型假髮。喬瓦尼警告他的朋友:注意手機和錢包。不過,在港口中央的甲板上,這場露天舞會依舊持續著,整整半小時,男性還是和她們一起跳舞、聊天、喝酒。在敬酒和跳舞的空檔,喬瓦尼和他的朋友開始在那兩位女孩聽不到的地方開玩笑:「她是學生。沒錯,我很肯定。」

 

「我要帶她回家見我媽。」這引發了現場許多笑聲。

 

「是妓女還是正常人」

 

在喬瓦尼出發往聖特羅佩前,我在米蘭見過他。當時他曾跟我說,他和朋友對VIP夜店裡這類女孩都會比較警惕,必須分辨她「是妓女還是正常人」才行。他說,如果一個女孩獨自流連在聖特羅佩的酒吧,特別是穿著也過於暴露性感的話,那就很可能就是性工作者。

 

跟紐約的公關一樣,喬瓦尼和他遊艇上的朋友都有一種感覺,會根據他們想像中的「性美德」將女性區分成幾種道德類群:好女孩、派對女孩,以及最危險也最受鄙視的收錢女孩(the paidgirl)。男人總認為他們可以根據一些模糊的特點,區辨出誰是收錢女孩,也就是那種被雇來開趴的派對女孩。收錢女孩包括酒促小姐,以及所有其他被認為破壞了性別規範的女孩,因為她們會策略性向雇主求取這些性相關行動的報酬。

 

最明顯的收錢女孩,莫過於那些為夜店工作且獲取報酬的人。酒促小姐—也叫酒瓶服務生—是負責替客戶點單,並且幫忙把貼著點燃煙火的酒瓶送來的雞尾酒服務生;如果她們受邀的話,偶爾也會坐入桌席,一起娛樂客戶。除了替客人點單、送單之外,業者也期待酒促小姐能夠把男性客人帶來店裡包桌;換句話說,她們受到期待,要盡量動員自己跟這些有錢男子以及與過往客戶的關係,促使他們包桌或消費。如果說公關是負責帶女孩入桌的,那麼酒促小姐就像女版的公關。一旦到了夜店,酒促小姐就得不擇手段地吸引客戶的注意力,而她們的手段通常是調情。這個工作的報酬可能很高。酒促小姐一般每晚的小費是總消費的20%,大約會是兩百到八百美元不等,不過客戶通常都會另外再支付她們現金。而每晚這些現金小費就可能高達數千美元。

 

收入高是高,但從事這份工作的女性都把它稱為「骯髒勾當」。

 

最明顯的收錢女孩,莫過於那些為夜店工作且獲取報酬的人。示意圖。(pixabay)

 

她們就跟酒一樣,可以買賣

 

「必須表現得有點像小妓女才行」,恩里科的女友奧爾加就這樣解釋,她以前曾在一間小夜店當酒促小姐。即便每晚都能拿到大約一千美元的小費,但她覺得這份工作會讓人心情很差:「你必須把客戶帶來店裡,必須跟客戶建立關係,那就有點,就是…有點髒。當然不是一定要和他們上床,但假設你想擁有超級多客戶的話…也許就只有很少的女孩子可以成為那種,非常、非常成功的酒促女孩。」

 

酒促小姐在身體形象上,往往會比公關桌上的女孩更有性吸引力。她們一樣也都很高(邁阿密某VIP夜店還會要求她們穿上至少十二公分的高跟鞋),除了身材豐滿有料,多半都還會穿著緊身暴露的超級短裙。她們在種族上也比公關帶來的女孩更多元。就生理與象徵意義上來說,酒促代表的是性感火辣,而客戶和公關都會認為她們就跟她們手上所拿的酒瓶一樣,可以買賣。

 

有一位客戶就說,每當他大額消費時,常常會得到隨之附贈的一些酒促女孩:「像我們ClubX 的老闆就會說,我們每花五千元,就可以得到一個女孩—酒促女孩。你可以和她做愛,譬如可以在DJ台裡口交,然後提雅斯多可能就在旁邊刮盤。」我雖然無法證實這位客戶所說的內容,但他顯然和大家一樣,都認為酒促是可以發生性關係的對象,通常也形容她們是「放蕩」和「骯髒」的。

 

「她們很放蕩」

 

在大眾與法律用語中,「酒促」甚至還確實連結上性工作或犯罪活動。二○一四年,聯邦調查局(FBI)對邁阿密一樁竊盜案進行調查,探員們將一群女性詐欺犯組成的集團稱作「酒促」(簡稱B女孩),因為她們會以男性為目標,在酒吧裡積極推銷酒精,賺取酒吧利潤的20%。

 

簡而言之,客戶們都跟我說:不可以相信酒促。有一天晚上,我在菲利普跟提博爾的公關桌席間認識了一位投資銀行家—現年四十三歲的湯瑪士(Thomas),他告訴我:

 

所有這些女服務生,你知道,都會幫自己倒酒。她們把你點的那瓶超大香檳酒送來時,可能是全滿的,現在四分之三都沒有了。然後這些女孩喝完香檳之後人就不見了。有時她們會跟你一起混、跟你調情,但她們都很清楚,你花的可是大把大把的錢,所以才能這樣。

 

另外一種收錢女孩是所謂的「桌邊女孩」(table girls),這些有拿錢的年輕美女,會在酒吧附近等人邀請她們坐入希望有女伴加入的客戶桌席。我只有在一間夜店,也就是Club X,看過桌邊女孩;會有一位雞尾酒服務生負責招聘,並負責安排調度她們坐到哪些客戶的席間。公關非常鄙視桌邊女孩。來自義大利的三十四歲白人公關托尼(Toni)就說,這種女孩根本已經接近性工作者了:

 

因為如果誰老是坐在客戶那桌,然後被大家發現一直都是如此,那麼就可能是妓女來著。如果你和我同桌、和所有的女孩在一起,那你就是模特兒…我不喜歡她們〔指桌邊女孩〕。她們很放蕩。

 

桌邊女孩跟坐在托尼那桌的模特兒做的事情其實非常類似—相貌都很美麗,並且坐在桌邊喝著免費香檳—但兩者社會地位卻大不相同。這種社會地位的迥然差異,要藉由再三畫界的工作來維繫;在這裡,畫界指的就是特定路數的宣傳與論述—桌邊女孩是用現金買來的,而且她們很「放蕩」;相對地,模特兒的報償是免費酒水,所以她們地位相對較高。桌邊女孩跟酒促小姐之所以被視為很接近性工作者,是因為她們會為了明確的報酬,而將自己的容貌商品化。

 

收錢女孩的幽靈籠罩在所有女孩頭上

 

夜店裡所有的派對女孩都很難在這種性交易污名化中倖免。即便VIP場域會藉由女性的美貌謀利,但那些「涉嫌」利用美貌賺取經濟利益的女性,卻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夜店老闆、公關和有錢客戶都會懷疑看似有經濟動機的女人別有居心。他們稱這些女性為「拿好處者」、「賣淫的」或「妓女」。收錢女孩的幽靈籠罩在所有女孩頭上,因為當她們進入VIP空間裡,就形同栽入了一種極不光彩的交易—類似妓女那樣出賣了自身容貌,以換取免費的香檳和假期。

 

即便VIP夜店藉由女性的美貌謀利,但那些「涉嫌」利用美貌賺取經濟利益的女性,卻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示意圖。(pixabay)

 

我自己也不免擔心被認為是站在這個道德界線的另一邊。二○一三年夏天我來到聖特羅佩,當時又入手了一個香奈兒包包。因為有個前模特兒朋友正在整理她大量的設計師名牌包(全都是有錢丈夫送的),之後打算到eBay上出售。我花了三百美元跟她買了其中這一個。這款黑色帆布拼接的「2.55」長型包包,在時尚界算很有辨識度的包款,不過形狀已經有點走樣,角落有時需要按壓才會變得比較正常。不過,它標誌性的金黑鍊子還在,而且比我姊那個有補丁的包包好一點。我本來想,這個包包可以幫我融入身邊的精英男子和成功的模特兒圈,但我揹它的時間愈長,就愈覺得不舒服:別人會不會覺得很奇怪,一個社會學教授為何要用一個一千多元的香奈兒包包?接著他們可能會猜測,那是哪個有錢恩客送的禮物。

 

這個想法非常符合客戶心中的普遍懷疑,他們尤其不喜歡女孩可能利用他們的錢或他們買得起的物質用品這類事情。

 

凌晨兩點只有一種生意可以做啦!

 

客戶瑞斯這位財務顧問就描述,此種女孩是在嘗試「捕鯨魚」。另一位客戶也拒斥認真的女人會來夜店的想法。這位三十五歲的私人股權投資人經常和他的金融客戶一起去紐約和聖巴斯島的夜店,他就這麼說:「這些女孩會告訴你,凌晨兩點在夜店玩是超棒的人脈建立方式,」他頓了頓又繼續說,「不可能,根本是屁話。凌晨兩點只有一種生意可以做啦!我對於在夜店遇到的女人根本沒有期待。對我來說,那就是警示信號。拜託,誰會在週三或週四凌晨兩點出門?她們是做什麼工作的?」

 

「可能是學生啊!」我說。

 

「學生?!」他露出不可置信的樣子,「那就去圖書館讀書啊,什麼鬼!學費的通膨率是7%,全都是他們爸媽在付欸。」他說。

 

客戶韋德認為,向有錢的性伴侶索求禮物的女孩雖然不完全是妓女,但她們在做的事情卻可稱為「軟性妓女」(soft hooking)工作:

 

這些女孩甚至可能不知道那就算是軟性妓女。她們只是迷戀那些旅行、衣服跟鞋子而已,她們也確實從來不收錢。當然偶爾是有人會幫她們付房租,但她們並不覺得自己是妓女。我也不覺得是,我覺得她們就是女孩子。

 

總而言之,客戶會將女孩與性工作者或潛在的性工作者全部混為一談,因為女孩使用了身體資本換取男人的經濟資本—而這兩種資本是構成VIP夜生活的基礎。當我向Club X 的老闆說,我打算進行夜生活的研究時,他輕蔑地說:「你應該探討的是有多少女孩跑趴跑到成了妓女,做這一類的報導才對。」從他的暗示來推斷,這種情況經常發生。

 

※本文擷取自《當女孩成為貨幣:一位社會學家的全球超富階級社交圈臥底報告,揭開以性別、財富與階級不平等打造的派對勞動產業赤裸真相》,臉譜出版。

作者簡介

艾希莉.米爾斯Ashley Mears
紐約大學社會學博士,學術研究重點為文化與市場的交集,也關注性別、種族、階級不平等的問題;過去曾是一名時裝模特兒,在時尚產業中一邊工作,一邊蒐集田野調查資料。她的另一本前作為《美麗的標價》(Pricing Beauty;簡體中文版書名)。米爾斯目前受聘於波士頓大學社會學系以及女性與性/別研究學程,擔任副教授。

譯者簡介

柯昀青
國立台灣大學社會學碩士,現任職於台灣冤獄平反協會,譯有《女性主義改變科學了嗎?》、《我才不是女性主義者:一部女性主義宣言》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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