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致紅、 賈魯生在他們撰寫的《古老的罪惡：拐賣婦女紀實》一書中，介紹了上世紀80年代，雲南、貴州、四川等地由於貧窮及信息閉塞，成為中國拐賣婦女的重災區。

80年代從雲南被賣到安徽當媳婦、 出於安全考慮不願透露真實姓名的董茹，就是這段歷史的親歷者。在訪談中，她跟我回憶了當時村周圍有相同遭遇的同鄉姊妹，他們遭遇家暴、軟禁、虐待，又因村民的漠視，以及村幹部、政府的相互包庇，讓這些遠離家鄉的婦女們更加孤立無援。

「低等」的「雲貴川姊妹」

記者：村周圍也有很多像你這樣，從南方雲貴川被拐來的媳婦嗎？

董茹：我們村裡一個我們叫姑姑，大兒子買了一個四川的（女孩），他虐待她，女孩想跑，但人太老實，也記不得路，就往玉米地跑，安徽玉米地是幾百畝的，她轉了一個晚上轉不出來。第二天早上被家人抓回來。就用炒菜那個鍋鏟，在爐子上烤紅了，烙在她身上，夏天的衣服，布都烙到肉裡去，睡覺都睡不好。第二個兒子也買老婆，但小媳婦厲害一點就跑掉。

我最知道的是我們一個（雲南村裡）隊上一個女孩，跟我同一年生，從小一起長大，小我幾個月。她哥把她賣到安徽，也是花了兩千塊。她老公有氣管炎，也不能生育。她婆婆說她是買來的，什麼都叫她幹，她也不敢不幹，但有的幹不了，就被打。有一次我去看她，她婆婆一罵起來，她就嚇尿了，尿都從褲腳流到鞋子裡。他家人又給她一種藥吃，後來她都不會說話了，嗓子叫都叫不出來、說話更不用說。

我後來也不去看她，我一去看她婆婆就罵，我就叫朋友去看。我朋友跟我說，她整個人都廢掉了，被一家人打罵到她傻掉了，一家人又硬把她餓死，她家門口有大河，小孩去玩水，看到她，就偷饅頭給她吃、給她水喝，她就活起來了。她婆婆知道後，就罵那些小孩，小孩不敢再去，沒過多久（女孩）就餓死了。

記者：村里的人會喊你們這些雲貴川來的媳婦叫「南蠻子」？

董茹：雲南人嫁到安徽就是低等，就是比人家矮一等。

Entre 2016 et 2020 le photographe MU YI a parcouru la Chine des campagnes et recueilli les témoignages d'une centaine de femmes-esclaves vendues ou échangées. #metooChina #铁链8孩母 #小花梅 #lavieenrose https://t.co/dEehZKmqLH

— Philippe Kantor (@Kantor75) February 14, 2022

求助？報警？「沒有用」

記者：這些姊妹都遇到這麼慘烈的遭遇，沒有想過報警？

董茹：如果去警察局不成功，回來被打得更厲害。特別是像我老公他弟弟他有能力，跟村幹部（關係）好，我就是去警察局我也搞不過他。再一個就是政府，你不了解，沒有用的，警察局也不講道理，不會向著你一個外地人的。

我們隊上有個親戚，他買了一個老婆，是四川的一個學生，騙她打暑假工，騙出來的。皮膚好好看喔，四千塊錢買的，就是生我小兒子那年，我去看她，那個衣服脫掉，她老公皮帶有多寬，她身上的傷疤就有多寬，渾身上下都是。打她還不許她叫。我看那麼可憐，身上還都是蚊子包，我偷偷送一瓶驅蚊花露水。從那以後，她家人不許我接近她。農曆6月來的，但到9月份，看她被打得實在不行了，有人報警，公安局才把她帶走。

烏克蘭國家邊防局15日表示，2名中國人日前試圖夾帶2名當地嬰兒離境前往羅馬尼亞，但因拿不出證明文件被捕，被認為意圖趁火打劫拐賣嬰兒。也有人說，被帶離的是委託當地代孕的嬰兒。https://t.co/8a0KmfSLU8

— ㄎㄋㄕ👨‍🏫 (@kennaoshi) March 22, 2022

「你不要恨」

記者：聽起來這種從拐賣到家暴的情況在你身邊是很普遍的？

董茹：100個有99個都是這樣。

我們在村裡是五個隊，三隊有一個姓馮的，他家買了一個老婆，用鐵煉把她鎖在床上，鎖了3年，越鎖她越恨，後來還是逃走了。我還見過一個，這個人是四川、還是雲南來的。男人50幾歲，女人20出頭，買來就不情願，不情願後，他們村子有棵大樹，他把她衣服全部扒光往死裡打，打了半死，吊到樹上，連內褲內衣都沒穿，那個人最慘，後來還是逃走了，不走也是死。

記者：徐州八孩母親的事件你看到了嗎？

董茹：我看到了，不管在抖音或快手，我一看到就想起我以前。我都不敢看，一看到那些我就要昏過去（似的），我就想到我以前那一幕。

唉，反正一言難盡，有時候我睡著，心理迷迷糊糊又想起那些事情，我一夜都睡不著。就是一個恨！我兒子叫我不要恨，他說你不要恨，你恨別人不知道，反而自己心情不好。我最慶幸的就是兩個兒子、兒媳婦好。

浮華盛世下的地獄一角(2)
四川花季少女曹小琴被拐賣多次，關在黑窯洞內15年，由兄弟倆「共用」，窯洞的一幕讓人震驚而憤怒 pic.twitter.com/orUoPxbIWW

— 小明 (@yulin18494807) March 16, 2022

「老天有眼」

董茹十多年前在兩個兒子的幫忙下，跟因病半身不遂的丈夫辦了離婚。

她現在在工廠裡打工的生活，早上6點起床，有時到晚上8、9點，但她不覺得辛苦，只想多攢點錢，回老家買房裝修。在和我說話時，她斜靠在宿舍的木板床上，談起剛出生不久的孫子，她的嘴角就上揚了起來。「我每天早上起來第一件事就要看看他（孫子）的影片照片，睡覺前也要看、中午也要看，一天都要看好幾次呦。」

董茹的拇指，留著以前遭家暴的傷；她說自己的腰也還總疼，那是被強迫結紮後就沒停過的疼痛。不過她常告訴自己，以前這麼苦，至少現在生活是甜的。

她呢喃著，老天有眼、老天有眼。

在美國關注中國婦女權益的公益組織「中國婦權」的張菁說，在被拐婦女的案例裡，董茹算是相對幸運的，大多數困在暴力中的被拐婦女都難以跳脫出暴力循環，甚至羞於開口分享自己的經歷。

下一集，董茹女士的兒子洛奇，將會分享在一個充滿家暴、關係不對等的「拐買」家庭中長大的他，有怎樣的經驗及領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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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授權轉載自《自由亞洲電台》／原標題：「被拐」媳婦和兒子的自白（中）：「低等」雲貴川姊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