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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際 時事 專題

緬甸KK園區與詐騙之城崩塌？　BBC揭秘「一帶一路」項目的黑金遊戲及生死陷阱

劉孜芹 2025年02月07日 15:37:00
位於緬甸Shwe Kokko的亞太集團建設。（取自X平台@IrrawaddyNews）

位於緬甸Shwe Kokko的亞太集團建設。（取自X平台@IrrawaddyNews）

在緬甸克倫邦（Karen State）莫伊河（Moei River）一側的玉米田，田中央聳立著高聳而閃閃發光的大樓，這樣的景象讓人震驚，不禁想眨眨眼睛，來確定自己有沒有看錯。8年前，這片土地上幾乎什麼都沒有，只有樹木、幾棟粗糙建造的水泥建築，還有持續多年的內戰，讓這裡成為全球最貧困的地區之一。

 

然而如今，在這個與泰國接壤的邊境地帶，1座小城市宛如海市蜃樓般崛起，它被稱為Shwe Kokko（Golden Raintree，意思是「金色雨樹」），至少有36個由中國人經營的大型電信詐騙中心在此聚集，包括最廣為人知的名字的KK園區。

 

根據BBC報導，這座城市建立在詐騙產業之上，與詐欺、洗錢和人口販運的黑色利益鏈緊密相連。而它背後的推手之一佘智江（She Zhijiang），目前正被關押在泰國曼谷監獄，等待引渡回中國。

 

佘智江一手建立的亞太（Yatai）集團，亦為Shwe Kokko的打造者之一，在亞太的宣傳影片中，給Shwe Kokko描繪了1個完全不同的畫面：Shwe Kokko是1座度假城市，是中國遊客的安全旅遊目的地，也是超級富豪的避風港。亞太集團作為Shwe Kokko中最大的園區，在今年春節期間舉辦晚宴，載歌載舞、施放絢麗煙火，想營造和平繁榮的假象。

 

 

為扭轉詐騙惡劣形象，邀請BBC記者

 

詐騙之城「Shwe Kokko」的故事，也是過去20年間中國無拘無束的擴張野心所留下的波瀾之一。佘智江夢想著打造這座璀璨的城市，作為他脫離詐騙及賭博「陰影世界」的門票。然而，他的野心過於高調，最終引起北京關注。如今，中國正積極打擊泰緬邊境的詐騙產業，因為這些詐騙活動越來越頻繁地鎖定中國公民為目標，像是今年1月的王星失蹤案。

 

這些關於詐騙的負面消息，嚴重影響泰國的旅遊業。泰國政府日前切斷邊境區域的電力供應、加強銀行監管，並拒發簽證給那些疑似利用泰國作為中轉站的犯罪嫌疑人。

 

Shwe Kokko現在被困在緬甸軍政府政變後、戰火紛飛的國度裡，無法吸引足夠的投資及遊客來維持運作。亞太集團正致力改善Shwe Kokko的惡劣形象，選擇讓記者來此參觀，試圖透過較為正面的報導，或許可能讓佘智江離開監獄。所以，他們邀請BBC記者來到Shwe Kokko。

 

 

從未見過Shwe Kokko的海外遊客

 

要抵達這座城市，並不容易。自2017年開始建設以來，Shwe Kokko一直是「禁地」，對外界訪客封閉。自從2021年緬甸軍事政變後，內戰加劇，讓進入這座城市變得更困難。從緬甸商業中心仰光（Yangon）出發，需要3天的時間，途中經過多個檢查站、封鎖道路，還隨時可能陷入武裝衝突。而從泰國一側過境雖然只需幾分鐘，但必須精心策畫，以避開泰國警方及軍隊的巡邏。

 

BBC記者的嚮導叫作王富貴（Wang Fugui），他自稱是來自中國廣西的前警察，表示自己曾在泰國入獄，因為他堅稱是被誣陷的詐騙指控。他在獄中結識佘智江，成為他最信任的副手之一。王富貴給BBC記者介紹這裡的新鋪道路、豪華別墅還有種滿樹木的街道。他說：「佘先生堅持要將Shwe Kokko打造綠色城市。」

 

乍看之下，Shwe Kokko就像中國某些省級小城市。這裡的建築標誌上都寫著中文，街上來往著中國製造的建築機械。亞太集團對這些建築租戶的身分含糊其詞。他們說：「有很多有錢人，來自許多不同的國家，他們租了這些別墅。這裡有很多商業活動，比如酒店、賭場。」

 

然而，BBC記者在這裡看到的大部分人都是當地的克倫族（Karen），他們是緬甸的少數民族之一，每天來到Shwe Kokko工作，從未見到亞太公司聲稱、所謂的「海外遊客」，海外遊客應該是這些酒店及賭場的主要顧客。

 

 

 

 

詐騙產業已終止？沒人相信

 

亞太集團強調，在Shwe Kokko經營的詐騙產業已經終止。他們在城中四處豎立巨型廣告牌，以中文、緬甸文和英文寫著「嚴禁強迫勞動」以及「線上（賭博）企業應該離開」。但是，顯然沒有人相信他們的說法，當地人私下告訴BBC，詐騙活動仍然持續進行。

 

從十年前開始，這些詐騙產業在柬埔寨沿海地區野蠻生長，後來轉移到中國與緬甸邊界的無法地帶。現在，又進一步遷徙至泰緬邊境地區。而在這些地區，緬甸軍政府與各種叛軍及軍閥，正為爭奪克倫邦的控制權而激戰。

 

Shwe Kokko的詐騙產業如今已發展成1個幾十億美元的龐大商業體系，這些產業涉及成千上萬名來自中國、東南亞、非洲及印度的勞工，他們被囚禁在圍牆高築的園區內，從事詐騙活動，詐取對全球各地的受害者金錢。有些人是自願來此工作，但也有許多人是被綁架並強迫勞動。逃離的倖存者，描述了在裡面被虐待與毆打的恐怖經歷。

 

 

不一定自願來工作，有被騙或遭綁架的

 

BBC記者設法訪問到1位年輕女子，她在幾周前仍在詐騙中心工作。她說自己不喜歡這份工作，也被允許離開。她當時是「模特兒團隊」的一員，這些團隊主要由年輕貌美的女子組成，任務是聯繫潛在受害者，並試圖與他們建立親密的線上關係。

 

許多像她這樣的「模特兒團隊」成員有時並非自願，還出於各種原因無法離開。這名女子表示：「有些人是真的來這裡找工作，但發現自己被騙了，有些則是被綁架來的。」有些逃離的倖存者描述了他們的經歷，被關押在Shwe Kokko的建築內，被迫一天工作12小時到14小時，若達不到詐騙業績，便會遭受毆打或其他虐待。

 

還有克倫邦的當地人表示，Shwe Kokko的中國公司經常與當地武裝組織有聯繫，透過行賄來確保自己的營運不受干擾。

 

 

詐騙分工極度專業化，內部分工明確

 

這名女子解釋說：「（她們的）目標是老年人，你會先開啟對話，例如『哦，你長得好像我的1位朋友』。等到關係建立後，就會發送自己的照片，有時候會穿著睡衣。」然後，對話會轉向快速致富的話題，比如加密貨幣投資，這些女子會聲稱自己就是靠這種方式賺了很多錢。

 

她接著說：「當對方對你產生好感後，我們就會把他們轉交給『聊天組』，聊天組的人會繼續與受害者對話，說服他們投資這些所謂的加密貨幣公司。」

 

詐騙組織的運作方式極度專業化，內部分工明確。她說：「有不同的團隊，有的負責聊天，有的負責設計虛假的交易網站，還有專門負責說服受害者繼續投資的團隊。他們都各司其職。」在這樣的詐騙架構下，受害者最終會被引導到投資假加密貨幣平台，而這些錢在幾天或幾周內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當受害者試圖提領資金時，他們會發現自己的帳戶被鎖定，客服則會以「驗證程序」或「額外手續費」等理由，要求受害者繼續支付更多錢。直到受害者察覺自己受騙時，詐騙組織早已切斷所有聯繫，將目標轉移到新的受害者身上。

 

 

佘智江是誰？曾與習近平同場吃飯

 

佘智江從關押他的曼谷監獄打來電話，他說道：「我可以保證亞太集團沒有再從事電信詐騙。」亞太集團希望BBC記者能親自聽一聽佘志江的聲音，這可能有助於被泰國拘留2年多的佘智江的釋放。

 

43歲的佘智江原籍中國湖南邵東，是柬埔寨籍華裔商人，也是多個犯罪集團的頭目或控制人。他的亞太國際控股集團（Yatai International Holdings Group）在東南亞從事跨國電信詐騙、網路博彩等非法或灰色產業，業務遍及柬埔寨、菲律賓和緬甸。佘智江本人甚至曾參加過菲律賓前總統杜特蒂（Rodrigo Duterte）的國宴，與習近平同場吃飯。

 

對佘智江來說，Shwe Kokko曾經是他「洗白」自己過去的關鍵計畫。這位來自中國福建的企業家，多年來一直從事非法賭博產業。他早期的商業活動主要集中在柬埔寨、菲律賓等地的線上賭場，這些賭場主要服務中國玩家，因為北京當局嚴格禁止線上賭博，讓這種產業成為地下市場及黑金的熱門選擇。

 

不過，隨著中國政府開始打擊海外賭博業務，佘智江決定轉戰緬甸，利用緬甸邊境的特殊政治環境，來建立自己的「合法城市」。

 

 

 

 

Shwe Kokko是「一帶一路」倡議項目

 

2017年，佘智江的亞太集團與當時掌控克倫邦部分地區的克倫邦邊防部隊（Karen Border Guard Force，BGF） 合作，開始建設Shwe Kokko。他承諾，這座城市將會成為「經濟特區」，吸引投資者、遊客和企業進駐。

 

在亞太公司的宣傳影片中，Shwe Kokko被描繪成1座現代化的旅遊勝地，擁有高檔酒店、豪華別墅區、購物中心，甚至還有1座機場。Shwe Kokko被描述為習近平「一帶一路」倡議的一部分，旨在將中國的資金和基礎設施帶到世界。

 

然而，事實上，這裡的大部分資金來自地下經濟，包括詐騙、賭博和洗錢活動。1名泰國安全專家告訴BBC：「這是個完美的掩護，你打造1個外表光鮮亮麗的城市，並且聲稱自己是『合法商業區』，這樣外界就不會深入調查你真正的收入來源。」

 

 

被北京劃清界限，佘智江在曼谷被捕

 

隨著中國政府對海外詐騙活動的打擊力度加大，Shwe Kokko也成為中國執法部門的關注對象。

 

2020年，中國公開與佘智江劃清界限，緬甸政府則對亞太公司展開調查，因為亞太公司建造的別墅數量遠遠超過其投資許可證批准的59棟別墅，且在緬甸賭場合法化之前就開始經營賭場。

 

2022年8月，根據中國向國際刑警組織的請求，佘智江在曼谷被捕入獄。北京方面隨即要求將他引渡回中國，指控他涉及跨國詐騙、非法賭博等犯罪活動。如今，他正被關押在泰國監獄中，等待引渡結果。

 

佘智江自稱是中國政府雙重交易的受害者。他表示，自己的公司是按照中國國家安全部的指示成立的，並堅稱Shwe Kokko當時是「一帶一路」倡議的項目之一。

 

 

Shwe Kokko的未來？

 

隨著中國、泰國和緬甸政府加強打擊邊境詐騙活動，Shwe Kokko的未來變得不確定。泰國政府已經開始關閉從泰國通往Shwe Kokko的電力供應，並加強對銀行交易的監管，以切斷詐騙集團的資金流動。

 

同時，緬甸的內戰也在影響Shwe Kokko的運作。克倫邦的武裝衝突持續升級，反抗軍與緬甸軍政府激烈交戰，使得Shwe Kokko的經濟活動變得更加困難。然而，即便如此，詐騙產業仍然頑強生存，並持續適應新的環境。泰國警方高層表示：「這些詐騙集團不會消失，他們可能會從Shwe Kokko搬到另1個地方，繼續運作。」

 

對於那些仍然被困在Shwe Kokko的詐騙受害者來說，他們的未來仍然不明朗。許多人仍在尋找逃離的方法，希望能擺脫這座「詐騙之城」。

 

 

 

 

關鍵字： 緬甸 Shwe Kokko KK園區 佘智江 泰國 中國 電信詐騙 電信詐騙中心 亞太集團 Yat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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