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起自己的初中住校生涯，王小棣講了一個故事給我聽。

一早起床，王小棣楞坐在床上，呆呆地看對面2個同舖的同學在吵架。

下舖對上舖抱怨，「欸，妳鞋子不要放在我床底下。」

上舖不甘示弱，接著問，「喔，那我的床底下呢。」

王小棣直著眼睛，楞楞地看著她們一句來一句去，「啊！我就想，對啊，她的床底下怎麼不見了咧。」

老師上課的內容沒一條記得，滿腦子各式各樣「小笨蛋梗」，不過，當時的教育內容找不到放這種天才的地方，結果王小棣只好認定自己是個「壞學生」。

「玩是很重要的」　從小挑戰權威框架

他說，自己有個特質，「只要很嚴肅的場合，我就會想笑。」

有一次宿舍裡同學錢不見了，舍監說既然掉錢了那麼大家來禱告吧。將所有同學集合起來，一起喃喃唸著「神啊赦免我們的罪」之類的。

突然間，一位同學哭起來，王小棣吃了一驚，「啊是她偷的？」他張開眼睛轉頭看同學，發現幾個人都哭了。在那肅穆的那一剎那，王小棣竟然忍不住笑出聲來。

人類一思索，上帝就發笑——這是猶太諺語，任何試圖以明確的、唯一的、強權式的真理加於人類身上的行為，最終只是讓人喪失個性。喜劇的最高境界，就是用戲劇去嘲笑人類試圖以威權的方式，包裝自己的狹隘、偏頗。

王小棣竟然一腳就從那威權的框框跨出去，轉頭笑出聲來。

他從權威裡逸出的方式是「不停地玩」，「玩是很重要的」王小棣一本正經地說。

「玩權威」，外界看起來就是無時無刻的調皮搗蛋，「剛學ABC，我就在學校追著同學跑，一路喊『you is my baby』，大概就是挖係你老背這意思吧！」他哈哈大笑，「然後一個姐姐抓住我，淡淡地說，是are不是is。」

「有一天我通知同學們去集合，說校長要對大家講話，大家集合在一起，都很緊張，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我就躲在旁邊看大家的反應，等了半天校長還沒出現，才有同學說，欸，又被王小棣戲弄了。」

體育班轉攻戲劇　愛上「手作」翻轉人生

高中念體育班，打了3年籃球，大學考上文化戲劇系，那是吊車尾的志願，王小棣覺得很丟臉，父親倒是很高興，大概想都沒想過這個孩子能上大學。

不過，大學時王小棣讀了許多好的戲劇作品，卻因此對戲劇發生興趣，出國到三一大學念碩士，他告訴我，留學的生活真正打開他對戲劇的想像力。

他的教室是著名建築師萊特設計的劇場，服裝道具都要親手做，那時候王小棣才發現自己是很喜歡「動手做」的人。

「動手做」甚至改變了他的人生。

「我撿了劇場不要的木料，自己做了一把椅子，我很得意，覺得椅子做得不錯，沒想到一群朋友來家裡玩，大家的外套竟然把這把椅子壓垮了。」

「於是我去研究椅子究竟要怎麼做，原來，雖然只是一把椅子，可是施力的位置，釘的角度，都會影響它的穩定。」

這件事情對王小棣影響深遠，「做事情都是有一個方法的。」他說。王小棣在影視圈以要求嚴格精細聞名，許多名導，包括陳玉勳、蔡明亮出自他門下，而他們對小棣老師的印象都是「小棣老師很嚴格。」

我說到這一段，王小棣搔搔頭，「有嗎？我很嚴厲嗎？」他問。

她溫柔但有原則…　一念催生《魔法阿媽》

因為，追求夢想不容易，小棣老師嚴格，人生伙伴黃黎明對自己更有要求，「黃黎明是非常溫柔，但是很有原則的人。」王小棣說。

一旦說起黃黎明，就好像把小棣老師心裡最柔軟的那一塊打開了。說黃黎明這樣黃黎明那樣，小棣老師看著我，眼眶紅了，隨即濕成一片；他站起來轉身去找面紙，然後抱著一整包面紙回來，繼續講下去。

黃黎明是一個說到做到的人，「有一天我回家，發現家裡的家具全都換位置了，黃黎明覺得陳設不好，自己重新搬了……。」他頓了一頓，「裡面有大衣櫃欸。」

「她怎麼搬的呢……。」王小棣喃喃說著。

黃黎明可能真的有魔法吧。

「拍《魔法阿媽》，一開始也是她的想法。有一天我回家，她對我說，我們來拍動畫吧。」「那陣子我們剛看完宮崎駿，都興奮得不得了，覺得動畫可以有更多的表現方式。」

《魔法阿媽》的劇本是黃黎明寫的，主人翁豆豆的原型是黃黎明的姪子，主角「阿嬤」就是黃媽媽。

這個故事的緣起，是有一天黃黎明在家接到黃媽媽的電話，抱怨帶孫子的種種，讓黃黎明想到這個「把你阿嬤賣掉」的點子。

雖然王小棣是導演，不過他說，「這部動畫的靈魂是黃黎明。」

他告訴我自己正在進行群眾募資，想要重修《魔法阿媽》，這部23年前的長篇動畫，曾在當年轟動一時，是67年級生共同的回憶。

然後，王小棣講了一個「黃黎明寫的故事」給我聽，一個非常能代表「王小棣」的故事。

超人披風

 

「有一個胖胖的小男孩，在學校一直被同學霸凌，有人問他為什麼要被人欺負，他說不會啊。有間餅乾公司辦活動，只要吃到一個數量的餅乾，集夠點數，就可以換到一件超人披風。在廣告裡，小朋友只要戴上超人披風就可以變成超人了，所以小男孩拚命地吃啊吃啊，媽媽說，你已經這麼胖了還吃？他還是拚命地吃啊吃啊，把所有的零用錢都存起來去買餅乾。好不容易終於集夠點數，換到披風，結果，不過是一張塑膠袋。」

「最後的結局是，媽媽用這張塑膠袋圍在小男孩的脖子上，給他剪頭髮，媽媽說，欸這個還不錯，滿好用的。」

即使是被騙被欺負了，裡面也是有夢想、有玩耍的成分，然後，也會有人真心愛著你，這就是平凡人的一生。

王小棣抱著面紙，眼睛被眼淚洗得乾乾淨淨的，張大眼睛露出一個少年傷心的表情，愣愣地看著前方。

不知道為什麼，我的腦海裡立刻浮出了這句話：

「你要好好愛自己，因為有人愛著你。」（這是老師的徒弟陳玉勳在電影《消失的情人節》裡寫的啊）

小棣老師，有人一直愛著你，而且還是一個有魔法的阿嬤呀。（回顧上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