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年到一九五四年間，我人在台灣。一九四五年之前台灣屬於日治時期，而一九四五年到一九五四年這段我遠赴美國求學之前的時間，則是處於中國國民黨的獨裁統治之下。現今的台灣已經完全民主化，人人皆可暢所欲言，但過去則不然，環境十分險惡。

其中有件令我印象深刻的事，就是有名婦人在台北街頭向蔣介石陳情，進而促使軍法局長包啟黃遭到槍決的事件。

該名婦人之前為了保全丈夫性命向軍法局長請託，但局長卻借勢性侵婦人，而婦人丈夫依舊遭到了槍決。婦人為了爭一口氣，就直接攔下蔣介石申冤。在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蔣介石相當震怒，下令槍斃軍法局長。關於這起事件，那時的我只知道這些，並不清楚當中更多的內幕。

二○二○年，因為武漢肺炎大流行，我從三月之後就一直待在家裡。由於實在是閒得發慌，在想起這件往事之後便開始著手調查，這才第一次知道這位軍法局長遭到槍決的前因後果。

事件的開端

在調查包啟黃這個人之後，讓我嚇了一大跳，沒想到他居然和蔣緯國夫人有過往來。原來宋美齡當初因為雜項開銷繁多，就從蔣緯國管轄下的裝甲兵部隊挪用了三百萬美元，在香港購買了各式各樣的東西支應個人需求。

高層對這三百萬美元居然遭人任意挪用感到十分震驚，便向時任副司令官的上校要求相關單據，上校交出當初的核發文件之後，赫然發現上面是蔣緯國夫人的簽字。知道此事的蔣經國立刻向蔣介石報告，蔣介石對此勃然大怒，將允許挪用三百萬美元的上校送交軍事法庭審判。

上校的妻子為了丈夫，求助於軍法局長。當時的軍法局長就是包啟黃，他不僅收下了二十萬美元的賄款，還侵犯了上校妻子。

這當中，包啟黃甚至連他們女兒也不肯放過。但救夫心切，上校妻子還是照著局長的要求交出了女兒。想說這樣就能讓丈夫安全歸來的妻子，最後才知道丈夫依舊被問罪槍斃。氣憤難耐的上校妻子下定決心要報一箭之仇，四處找人幫忙。

蔣經國的特務毛人鳳對此深表同情，而且他對包啟黃局長也頗有微詞。於是毛人鳳告訴上校妻子說，唯一的方法就是直接向蔣介石陳情。由於蔣介石都是從士林官邸搭車前往總統府，當車子經過中山南路的某處轉角時會放慢車速，毛人鳳告訴上校妻子要在這個時候攔車申冤，除此之外就別無他法了。

上校妻子寫了一封詳述事件來龍去脈的信件，等到蔣介石的車子為了轉彎放慢車速時，朝著車頭飛撲過去，遞上緊緊護在懷中的陳情信。在看過陳情信之後，蔣介石怒不可遏，馬上就下令逮捕包啟黃局長。

包局長的被捕

在蔣介石下達逮捕命令的五個小時後，憲兵隊包圍了軍法局，兩名憲兵軍官請求會見包啟黃局長並告知是為了逮捕他而來。

包啟黃說他可是中將並質疑來訪者是否持有證件。憲兵軍官出示了蔣介石親筆書寫的逮捕令，並告訴包啟黃如果願意隨他們一同離去，則不會上手銬，他的部下也不會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如果拒絕的話，目前已經有大批人馬包圍了軍法局。

憲兵花了五天時間訊問他，全部的秘密偵訊內容都有錄音存證。偵訊結束後，憲兵將錄音內容謄寫成文字，遞給包局長看。包啟黃難掩臉上的驚訝，因為就連對自己不利的內容都鉅細靡遺地寫在紙上。憲兵要求包啟黃撰寫自白書，並說一切都錄音存證，如有疑問可以馬上放給他聽。

包啟黃無可奈何，只好依照錄音內容重新親筆寫成自白書。這份自白書多達三萬字，內容詳細提及他如何貪污瀆職，又是怎樣侵犯為數眾多的良家婦女，她們全是那些被送上軍事法庭者的妻子。換言之，包啟黃要求她們拿出錢財，或是陪他共度一宿，就可以換得她們丈夫刑責的減輕。

包啟黃之所以會深得蔣介石信任，就是當初國民黨從中國逃往台灣時，曾命令包啟黃殺害西安事變主謀者楊虎城將軍一家；另外，身為中共間諜卻做到國民黨政府最高職位參謀本部次長的吳石將軍，也是交由包啟黃在台灣負責審訊，過程中吳石將軍的雙腿還被打斷。

審判

雖說是審判，但只不過是走個流程罷了，包啟黃當初被逮捕時就已經注定終究難逃一死。由於中國人講究形式，所以還是要大致上跑過審判流程後再處以死刑。當時的主審法官是余漢謀上將。不出意料地，審判的結果是死刑，一九五五年包啟黃在新店的軍事看守所中被槍決。

在軍事法庭審理的案件當中，包啟黃是官階最高的中將，不可思議的是，他被處決的場所恰好是他在軍法局長任內剛蓋好的現代化軍事監獄，裡頭有沖水馬桶、自來水系統，那些從中國過來被關進這間看守所的基層軍人，都從未見過如此現代化的設備。

包啟黃對他興建的軍事看守所感到相當自豪，經常招待新聞記者參觀。諷刺的是，他是這間他引以為傲的看守所的第一號死刑犯。

*本文摘自《毒物專家看台灣與世界》，玉山社出版。

【作者簡介】

杜祖健
 

一九三○年出生於台北，是台灣第一個醫學博士杜聰明的三子。是國際知名的毒物學、生物兵器、化學兵器權威。喜歡演奏鋼琴。
 
曾經就讀台北市樺山小學校和台北一中（今建國中學前身）。台灣大學化學系畢業後前往美國聖母大學、史丹佛大學、耶魯大學學習化學和生物化學。
 
之後任教於猶他州立大學、科羅拉多州立大學。一九九八年成為科羅拉多州立大學的榮譽教授。二○○四年到日本千葉科學大學擔任客座教授。
 
在日本奧姆真理教沙林毒氣事件中，曾經指導日本警察當局分析沙林毒氣的合成方法。